小老头亲自引路,带领阿媱来到一片隐蔽海滩。
他指向一棵高大的椰树,笑眯眯道:“人就埋在树下。”
“你杀了他?”
“当然没有。”小老头叹息道:“我只是有些生气,想把他钉在棺材里埋上四五天。”
他说得平常,就像把不乖的孩子饿上一顿那样轻描淡写。
阿媱道:“夜里或许会涨潮,他即使不被淹死,也一定会被憋死。”
“那就死。”
小老头含笑吐出冰冷话语:“反正人总是要死的,早早晚晚又有什么分别?其实昨夜已经涨过潮,或许他早就死了。”
阿媱沉默,过了很久才问道:“为什么生气?”
小老头远眺大海。
“要杀一个人很容易,要杀得艺术且有技巧却很难。你也是杀手,你认为入行的资格是什么?”
阿媱道:“胆量。”
小老头冷笑:“空有胆量,至多不过是血溅五步的莽夫,这样的人还不配称作杀手。”
阿媱淡淡道:“我也是这样的莽夫。”
“你当然是!”
她杀人,就只拔刀而已。
自阴阳童子而始,她在中土杀死的每一个人,换成岛上任意一个人去杀,同样易如反掌。他所在乎的艺术和技巧,她更是全然不具备。
“可你却看中了我。”
“因为你同样也是一块璞玉!”
小老头道:“你没有身世来历,年纪很轻而资质极高,坚定、忍耐、不爱出风头,并且越是处于劣势而越能激发潜能,是一个标准且完美的‘隐形的人’。这样的人出手,事先谁也不会防备猜忌,搭配一定的艺术与技巧,就可以做到绝对不失手、绝对全身而退和绝对不留痕迹。”
他一连说了三个“绝对”。
阿媱道:“宫九也是一个‘隐形的人’?”
“他当然是。”
海风吹来,小老头丝滑而名贵的锦袍在风中起伏如波浪,那双苍老浑浊的眼睛闪烁起愤怒的幽光。
“自他十四岁入行以来,无论我要他去杀一个多么难杀的人,他始终能完美执行这三个‘绝对’。这一次,他却在你身上失了手。”
阿媱垂眸。
她想起刺入心口那根青翠碧绿的槐枝,鼻端似乎又漫起阵阵混杂血腥气息的槐香。
倘若她不是长生种,而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人,她早就死了。
“他没能彻底将你杀死,却又废去你的丹田。让我看见一个失败的杀手,和一块有瑕的美玉。”小老头叹息:“他做了最愚蠢的选择。”
阿媱缄默不语。
小老头知道的事情确实很多,但显然并非全知全能。
“不过……”
小老头重新挂起微笑,又是那个安享暮年,会在屋檐下晒着太阳、品着茶的和蔼老头子:“今日你在赌桌上的表现,使我推翻了猜想。”
岛上没有废物。
废物也无法在这里生存。
今日桌上的赌徒们,有与张边殷氏“一阳指”、华山“弹指神通”齐名的“指刀”;有“醉卧流云七杀手,唯有饮者得真传”的贺尚书;有远胜西藏密宗“大手印”、西方星宿海“天绝地灭手”的“化骨棉掌”;有身兼峨嵋、点苍两派之长、暗器功夫远超蜀中唐门的“千手菩提”;更有内力健劲、运转如意,失传已近一百年的“混元气”;即使是最弱而最不屑作弊的沙曼,也有着极好的赌运。
要在这张桌子上通杀,即使赌神临世也还远远不够。
她必须要有不弱于任何人的丰沛内力,更要有对自身内力收发自如、分丝劈缕的精微操纵力。
一个丹田被废的人,绝做不到这一点。
她的变化只在一夜之间。
小老头曼声轻吟:“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阿媱眼波颤动。
武道禅宗,嫁衣神功。
昨夜击杀刀王,她心中颇多感悟,在小玉离开之后,便于峨峨水阁、深深罗帐之中,将圆月弯刀横卧膝上,重修了嫁衣神功。嫁衣再练,那股刚猛桀骜的真气已被挫去锋芒、不再灼刺经脉,然而威力却丝毫不减,修炼起来更是事半功倍、进境一日千里。
“从现在这一刻开始,这座岛上不会再有任何人向你出手,每一个地方都会朝你敞开。哪怕你要进入的是我的屋子,不管何时何地,都不会有一道门锁阻拦你。除了离开这里,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一切事情。”
小老头迈步欲走,又回头,笑眯眯道:“宫九的小楼本该是个例外的禁地。但如果是你,我想他不会介意。”
这一次他真的走了。
碧浪飞溅,涎玉沫珠,在金色日影下晃动广袤而瑰丽的风情。
阿媱拂开缭乱的乌发,走向那颗高耸挺拔的椰树。
翻动掩埋的痕迹早已被浪涛洗去,她将柔软的掌心贴在潮湿密实的沙粒上,缓慢探知埋棺之地。
逝水刨开两尺见深的沙坑,露出一截黑沉厚重的棺盖,四周钉满铁钉。
雪白刀锷在棺木上敲响:“宫九。”
“姑娘。”
棺中的人仿佛小睡初醒,嗓音慵懒如梦呓,带着一点鼻腔发出的含混笑意,明明隔着厚厚棺盖,却又近在耳畔。
阿媱曾听人谈起过一位天竺神僧。
听闻他会一种神奇的瑜伽术,睡钉板、坐刀山,即便装在铁箱里沉入海底,也可以安然度过三四日,好像已不必呼吸。
想来宫九也深谙这门技艺。
“姑娘?”
他的声音很轻,那股笑意已淡去。
阿媱在坑边坐下:“你击败过刀王?”
宫九答得很快:“十四岁。”
“为什么不杀他?”
“没有钱。”
老头子要他和刀王对战,目的只是验证他似乎已有入行的资格。那一天的情形和他刺伤她时很像,刀锋入肉,他不退反进,借着深刺的瞬隙凝滞,举剑划破刀王的咽喉。
阿媱一怔:“你从不免费杀人?”
宫九重又笑了起来。
“偶尔也会例外。”
譬如她。
阿媱眸色转淡,回忆着宫主的话,慢慢说道:“老头子已经很老很老了,而你还很年轻。他死以后,你会是这里新的主人……再也不会有人随随便便活埋你。”
棺中一片安静,只有涛声阵阵。
过了很久,宫九才道:“你知不知道宫主喊他‘爸爸’,而我和宫主是亲生的兄妹?”
“我看得出,他并不是你们真正的爸爸。”
宫九一叹:“即使是我们两个人联手,也杀不了他的。何况……”
“何况?”
宫九轻笑:“何况我带你回来,就没想过再放你走。”
她根本不明白,纠缠觊觎她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海风呼啸,浪头已变得很高。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own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