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道君,我把你的东西给赢回来了哦。”
少女由上至下看着他,一张脸苍白的近乎透明,眼睛却异常的明亮。
仿佛踽踽独行于黑暗之中时偶然窥见的一抹月光,此生能见到一次,便已然是恩赐。
这样的月光,他少年时曾偶然得见一次,从此以后这么多年,不敢忘却。
而如今,这抹月光正注视着他。
雁危行抬头仰望着,却险些伸出手去,试图将那抹月光收入掌心。
他被月光迷了心神,腰间的无苦剑轻轻震动,终究是将他唤了回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想要做什么。
他心中一凛,责怪自己贪得无厌,却又抑制不住贪婪,只能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轻轻道:“……年姑娘,自然是会赢的。”
年朝夕闻言轻笑了一声。
今日杜衡书院这么多人,大概也就只有雁危行觉得她会赢。
她心情不错,抬脚从演武台上跳了下来。
围观人群不由自主的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人群中一个修士见状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般,急急忙忙道:“小城主请留步!”
年朝夕闻言看了过去,同样看过去的还有雁危行。
他眯了眯眼,看向他的视线中带着危险的意味。
那修士见状连忙摆了摆手,结结巴巴道:“不不不!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就是想问问小城主,您方才最后用出的那一招,是不是剑势?”
他话音落下,其余人都静了静。
当一个剑修对己身的剑道领悟达到一定境界之时,剑道与己身灵力相互交融,剑与人心灵相通,举手投足之间,便会出现剑势。
与实力无关,与悟性有关,但也确实决定了一个剑修能在剑道之上走多远。
这世间剑修,大多修了一辈子剑自己的剑道都没找到,又何来的剑势。
可方才这小城主的最后一招,却用出了剑势。
华美无匹,冷如月光。
那一剑尽管稚嫩,可那分明就是剑势。
所有人都看向年朝夕,仿佛只有她给出一个答案,他们才能死心一般。
年朝夕环视一圈,轻轻笑了笑,只说了一个字。
“是。”
那是她年朝夕的剑势,她的剑道。
话音落下,众人几乎炸了锅。
“剑势啊……我活到现在剑道的影子都没摸到呢。”
“小城主年纪轻轻能用出剑势来,所以是谁说的小城主是个废物来着?”
“这……大家不都这么说吗?”
“身体不行,不代表人家悟性实力不行啊,你身体倒是好,你给我用出剑势试试?”
“怎么说呢,生来不足也能做到这个程度,这才是真正的战神血脉啊!”
“小城主如今是吃了体弱的亏,若她无病无灾,能达到什么程度?”
年朝夕站在人群之中,如她方才用出的剑势一般,华美如月,摄人心魄。
牧允之站在高高的观台上,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他身后几位山长早在年朝夕用出剑势时就忍不住站起身来,沉默半晌,这时候突然有人说:“我八十年前见到小城主那次,小城主仍旧病的拿不起剑。如今转眼匆匆八十年,没想到,我居然能在小城主身上看到当初战神大人的影子。”
年朝夕和当年的战神所修习的功法全然不同,可方才她出那一剑的时候,众人却像是看到了当年的战神。
深吸了一口气,有人问牧允之:“城主大人,敢问小城主是何时习得的剑势,我等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
牧允之闻言,沉默不语。
他人八十余年未见年朝夕一面,不知道年朝夕何时习得剑势,合乎情理。
可他是年朝夕的未婚夫,同住一府、朝夕相处,在外人眼中,他本应是自战神逝去之后与她最亲近之人,他不可能不知道。
可是此时此刻,他这个未婚夫与八十余年未曾见过兮兮的陌生人也没什么两样。
他不知道兮兮何时习得的剑势。
在他的记忆之中,兮兮仿佛从未变过,如从前一样任性娇纵、如从前一样体弱多病、也如从前一样,于修行一途步步艰难。
她那把剑,他最经常见到的不是在她手中,而且被挂在她的书房之中,装饰一般。
但是剑修又怎么会让剑离身?
于是她在他眼中,便也和从前一样,是个弱者。
弱者需要的不是对手,而是庇护。
于是每每兮兮要拉他比试,他怕伤到她,次次拒绝。
渐渐的,她便也不来了。
他自觉自己是个合格的未婚夫,兑现了当初在战神面前许下的承诺,包容她、庇护她。
她在城主府可说一不二、她在月见城地位崇高,他为她寻找珍贵的灵药。
于是他便觉得自己做的足够了。
可如今,明明同在一个屋檐下,他却连她何时练得的剑势都不知道。
他仔细去想,却突然发觉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两个人之间除了公务,仿佛已经无话可说。
明明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像是隔了天堑。
牧允之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不说话,有人疑惑了起来,低声道:“城主大人,您……”
话音未落,牧允之突然站起身,朝台下走去。
观台之上,众人面面相觑。
宗恕沉默片刻,追了上去。
眼看着一个两个都离开,几位山长对视了一眼。
“这……这真是……”
难不成,城主大人和小城主虽为未婚夫妻却情感不睦的传言居然是真的吗?
宗恕在牧允之往演武台去之前抓住了他,低声道:“城主,这是演武。”
牧允之微微皱眉,沉声道:“我不是要去和她吵架,我只是……”
“不管你只是什么,”宗恕打断了他:“有昨天那一出在,不等她消气,她不会想见我们的,你现在即使过去,也免不了要争吵,兮兮等下还有一场演武,不管想说什么,等她比完再说吧。”
牧允之停了下来,抬眼看过去。
年朝夕已经离开人群,站在一棵树下等着下一场,正和那玄衣少年说些什么。
她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少年抿出一个笑来,似乎是赞同她,她的眉眼便瞬间生动了起来,即使苍白也能看出神采飞扬。
牧允之有些恍然。
他已经想不起上次两个人这样说话是什么时候了。
似乎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越来越沉默。
年朝夕说话时,那少年低头看着她,没有表情的脸上也能看出专注来,专注到近乎膜拜,仿佛一只离群的孤狼,于夜色之中仰望着独属于自己的月亮。
牧允之突然觉得这一幕格外刺眼。
他沉默片刻,对宗恕说:“你去为她诊脉吧,她刚比完一场,脸色并不好。”
宗恕静了一静,声音嘶哑地说:“城主,自困龙渊之后,兮兮再也没去过我的药庐了。”
……
“……所以我便拿准了他这个缺点,速战速决了。”年朝夕分享自己这次对敌经验。
雁危行十分认真的听着,点头道:“原来如此,年姑娘很聪明,也有决断。”
年朝夕听得想笑。
这少年实力远比她强,她那点儿对敌经验于他而言是一眼就能看穿的东西,这少年却还听得如此认真。
不过……
年朝夕感叹道:“好久没有人肯停下来听我说话了。”
懂或不懂都无所谓,明白与否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个人肯认真听你说话。
雁危行许是看出了她神情不对,想了想,居然说:“我也许久未和其他人说过这么多话了。”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和尚就拆台:“得了吧,你那是没人和你说话吗?我这个大活人放在这里说上一百句也没见你回一句,你那是不想说话吧!”
雁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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