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远和付惜音连汤带水吃完两大碗索粉羹。
压根不用姜宝珠劝,吃过头汤的琦姐儿便是鸭血索粉羹的最佳代言人:
“当真一点不腥!这杂脏我与三姐姐洗过四五遍,不能更干净了!”
“鸭羹鲜,鸭肠脆,索粉滑,那炸豆腐一咬还会爆汁哩!”
“这茱萸油是三姐姐用鸭油新烹的,香得冲天!”
……
见小女儿夸得俩眼放光,又见这端上来的汤羹里并无鸭血,两口子犹疑着提筷吃起来。
然后就真香了。
看爹娘吃得吸溜不停,姜宝琦一脸“我就说吧”的自得,而后又叹出口气:“这少了鸭血的羹汤,也失掉大半滋味……”
姜明远诧异抬头:“琦儿吃的添鸭血了?”
“自然。”姜宝琦,“三姐姐连筛带煮,将那鸭血做得跟嫩豆腐似的!”
……
两碗汤羹热腾腾下肚,额角都沁出汗,夫妻俩满足地长舒一口气。
姜明远将空碗送进灶房,不知怎的,琦儿那句“嫩豆腐似的鸭血”总响在脑中。
他咂了咂唇,鬼使神差转回到灶台跟前。
煮好的鸭血浸在大盆里,表面真如豆腐般光洁平整,颜色看起来也不像方才那般猩红可怖了。
姜明远眉心动了动,伸过手——
“爹爹——”
搜地缩回胳膊,姜明远若无其事背着胳膊往外走:“何事?”
“女儿出门去买笊篱。”姜宝珠从西厢房出来,“爹爹,那鸭血块我已煮熟浸盐水中。吃前稍加冲洗,切小块便好。”
姜明远胡须抖了抖:“我……并无意食用。”
“女儿晓得。”姜宝珠狡黠一笑,“顺口一提罢了。”
“……”
她咧着嘴拉开院门,忽闻巷中乍起一声怒喝。
“你浑说!”
方婶子的嗓门一如既往极具穿透性:“老娘今儿才起的老卤,怎会有酸腐味?”
她门前立着一陌生男子,穿着和姿态都很惹眼:那身襕杉布料名唤“孔雀罗”,颜色如雨过天青般雅致,阳光下可见暗纹流动。
这等低调精贵的纹理同样浮现在黑缎鞋头上——他连鞋底都一尘不染。
总之,此人乍一看好似风流文雅的书生,实则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爷很有钱。
富哥儿不仅有钱,嘴还挺毒:“你那舌头若如有口齿一半伶精,便能尝出酸腐味了。”
“呸!方才还夸我卤货闻着香,吃到嘴却变脸——你莫不是吃白食来的?”
——啧,别说,方婶子这胡搅蛮缠,不畏富贵的泼辣相,姜宝珠倒真有两分叹服。
男子冷呵出一声,抬手朝地上扔出一串钱:“败兴而归,算我倒霉!”
他甩开袖子气鼓鼓走了,转身时亮出头侧簪花,姜宝珠眼睛一亮。
宋人爱花成痴,男子簪花是常事——可这般稀有的紫色芍药绝对少见,何况现在还不是芍药的季节……
几个小厮儿“哥儿哥儿”地唤着追上去,一行人很快没了踪影。
方婶子还在骂骂咧咧,扭头瞧见姜宝珠,面色讪讪:
本想些捡回些颜面,没成想又让人瞧了笑话……
哐当关上门前,她倒没忘捡起地上的钱。
姜宝珠没理会她,边走边寻思:那卤货若真有异味,煮开应该就能闻到,怎会闻起来香,吃起来馊呢……
左右是旁人家的热闹,想不明白便不想。姜宝珠买好笊篱便回家,一下午做出一百个蒸角,二百个煎角。
到了出摊时辰,姐俩儿推着灶车往桥头去。
之前仿姜记煎角儿的俩汉子也正在对面支摊。打上回张二锤出了丑,他们第二日便灰溜溜重新买起炊饼馄饨。
没几日,其余跟风的煎角摊也渐渐没了踪影。
这般结果一点不意外:一来姜宝珠的“双玉角子”已打出名气,有口皆碑下,人人都知这丝网脆底的角儿乃她招牌原创;
二来,“仿品”角子不论造型还是味道都和她的没得比,不少食客也愿意多花几文钱吃点好的。
——还真应了郑婶子那句话:做生意,还须用心经营。
瞧见姜家灶车上今日添了不少东西,郑婶子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要卖新吃食了?”
“是。”姜宝珠笑笑,跟摊前排队的熟客介绍道,“今日添新品:鸭血索粉羹。”
她说着,将配菜一一摆上案板:鸭肠鸭肝鸭肫豆腐泡都装在统一木碗里,看上去干净又明朗。
汤锅掀盖,鲜香热气顿时四散开来。
姜宝珠随即道出早定好价格:基础款自带鸭血鸭肠,三块豆泡,仅售六文。
加两文,添一大勺鸭肝鸭肠。
再加两文,添一整个脆嫩大鸭肫!
姐姐还没介绍完,姜宝琦这厢已持勺端碗,摆出“迎战”姿态——她还记得第一日开张的盛况,这鸭血索粉羹便宜又美味,怕是比煎角儿还好卖哩!
可让小姑娘意外的是,这排队买煎角儿的人过了好几个,才有一人要了一碗六文的羹尝尝。
之后频率差不多也如此——来买煎角儿的七八人之中会有一人捎带买羹。
期间还有两人因为鸭血羹不能打包带走,遂作罢。
等三百个角子卖掉大半,鸭汤锅还是满的——也就卖出去十几碗吧。
姜宝珠有些沮丧,更多的是不解:应该不是味道差的缘故,鸭血羹虽然卖得少,可用完的食客都挺满意。
也不太可能是因为不便打包——之前煎角儿没出打包提篮时,不也卖得很好么。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呢?姜宝珠挫败地吁出口气。
“三娘,这羹熬了许久罢?”郑婶子听见她的长吁短叹,主动搭话,“闻着就恁香!”
姜宝珠摇摇头:“没费多少功夫。”
“婶子做生意三十年,你这汤头我一瞧便知好。”郑婶子顿了下,咂舌,“只是在你摊儿上,怕不好卖……”
姜宝珠眼睫动了动,扭头看她:“婶子但说无妨。”
郑婶子有些不好意思:“那我便托个大说两句,你可别往心里去——”
“这街上卖杂脏,血羹的不少,有人好这口滋味,有人图便宜,可也有好些人啊,他瞧见便觉着腥气,嫌不干净——婶子自然晓得你做得干净,可三娘,你且思量——”
“你这双玉角儿比旁人卖得都贵,为何食客单认你?不就图你用料新鲜,花样雅致么——来你这的既不是图便宜的主儿,喜食便宜杂脏的,又有多少呢?”
姜宝珠恍然大悟。
郑婶子这话不无道理啊。
后世的鸭血粉丝汤卖得好是因为声名在外,即便平时吃不惯下水的人也高低想尝一尝。
可她这鸭血索粉羹并没有名气光环,相反,不少人还跟她爹爹阿娘一样生性排斥血物……
除此之外,或许还有一个缘故:她选品时只想有吃有喝,却忽略了鸭血羹可能和煎角儿味道上并不搭。
此间调料并不丰富,宋人也不嗜辣。蘸着茱萸来一口煎角儿,再喝一口鸭油辣汤,舌头简直要起火……
姜宝珠望着对面一手煎角儿一手香饮子的小娘子,再次懊恼自己判断失误:
就算搭卖味道普通的红豆羹或甘草水,可能都不会只卖十几碗吧……
“要我说啊,你这双玉角儿既有了名气,合该趁热打铁才是。”郑婶子继续道,“这羹不卖也罢,熬起来忒费功夫!”
姜宝珠笑而不语。
郑婶子这话其实藏着私心——姜记小摊搭卖鸭羹,正和她的汤羹生意撞上。
嗐,有私心也很正常。出来摆摊的,谁不想多赚点呢……
夜色渐浓,小摊上的煎角儿所剩无几。
往常这个时辰姜宝珠已经收摊回家了,此刻看着剩余大半的汤锅,她决意再多呆一阵子。
能多卖几碗算几碗吧,这般鲜美的鸭汤,浪费了多可惜……
“掌柜的,煎角儿怎生卖?”
姜宝珠抬头,顿住,继而仰起脖子。
我滴真人菩萨。
险些以为书中那个身长八尺,浑身上下有千百斤力气的打虎武松从书里跑出来了!
眼前的黑衣汉子高大魁梧不说,牵的驴子比一般马还壮实,这一人一驴投下的黑影将小摊罩得死死的。
姜宝珠咽了下嗓子:“告官人,煎角儿一碟五枚,豚肉馅的十五文,鱼肉——”
那汉子挥了挥蒲扇大的巴掌,不耐烦打断她:“管他甚馅,这些俺全要了,速速下锅!”
“……好嘞。”
案板上的煎角儿只剩十枚,姜宝珠一股脑儿下锅。
蛮汉子没有打包,出锅后便立在桥头吃起来。
只见他瞪大眼睛打量连成一片的漂亮脆底,口中嘟哝了句什么,随后拿起筷子,毫不留情戳下去。
咔咔嚓嚓——
满盘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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