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那地方,多的是江湖儿女无牵无挂,裴在想整个大唐最自由的人或许都在那了。
两人在龙门客栈住了半个多月,离开时曾指导过他们的侠士高举酒杯为他们送行,有人浑水摸鱼喊着“一定要去天策/万花/丐帮/纯阳/苍云/……啊!”
总之除了七秀,几乎每个门派都有侠士哄他们去,连少林的大师都想哄着他们去当和尚啊!
离家快三年,虽然有书信来往,到底还是想家了,于是他们没有再往南诏去,而是踏上了回洛阳的路。
路过长安,他们没来得及欣赏长安的壮阔繁华,便策马扬鞭直冲洛阳而去。
安禄山反了,洛阳沦陷。
一路上,他们看到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哀号遍野。
赶路至洛阳,到处都是尸体,连地上的黄土都被鲜血染红发黑。
两人心头发凉细细看着每一具尸体,生怕看到熟悉的脸。
离洛阳城越近,场景便越发惨烈。
李牧云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们驾着马,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离洛阳城城门只剩下两三里路时,一个衣衫褴褛的人从路旁冲出。
李牧云拉紧缰绳,终于在那人面前停了下来:“你做什么!”
他大喊,裴在骑着飞扬堪堪跟了上来,伸手摁住李牧云,仔细观察着那人:“张叔?”
他翻身下马,将男人扶了起来。
裴在搀扶着那人到了树下,给了他水和干粮,安静地蹲在一旁,等男人填饱肚子。
李牧云格外焦躁不安,他想去找人。
裴在只是拉着他,在他握拳的手上拍了拍,以示安抚。
张叔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麦饼,李牧云立马问道:“张叔,你有没有见到我爹娘?”
张叔听到这话,眯着眼睛看他,良久,指着他震惊道:“你是李牧云?”
他又看向另一人:“那你就是裴在了!”
二人连连点头,期盼地看着男人。
“都死了啊!”张叔突然哭喊起来,声泪俱下,“全都死了!狼牙军进了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城里都没有几个活人了!我也就是在狼牙军进城前一天给城外庄子送货才碰巧留下一条命啊!”
“都死了?我爹娘也死了?我哥哥也死了?”李牧云喃喃自语,一甩手,“不可能,这不可能,他们不可能死!他们都会武功,一定能逃出来的!”
张叔道:“我也以为我的家人能逃出来,可我守在这那么久,只有狼牙军推着一车车尸体送去乱葬岗,根本没有人活着出来!”
裴在沉默着,李牧云走向飞云,嘴里一边念叨着“不可能”,一边就要上马往城中走。
张叔爬起来,拦到他前头,道:“走吧,李牧云,你和裴在赶紧走吧,远离洛阳,这城外尚且能活,进了城那可是一整座城的狼牙军,你这不是去送死吗?”
李牧云眼睛通红,拉着飞云拐了个弯,绕开他:“我一定要去,万一他们还活着呢?我能救他们出来。”
“你如何救得人出来!你没见到狼牙军是怎么杀人的,你没听到过城里的惨叫声,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一群多么凶狠的人!”张叔冲他喊,见他骑着马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一拳锤到树上,只得扭头去看裴在,却见那人也上了马,“裴在你也要去?”
裴在点头。
“自作孽不可活啊,自作孽不可活啊!”
裴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在原地留下一袋干粮,追着李牧云的背影而去。
两人找了个地方将马儿藏了起来,徒步走向了洛阳城。
洛阳城守卫森严,两人在城外蹲到圆月高升方才找到机会溜进了城。
一路躲藏着回到家中,曾经被家人打理精美的院子已经破败不堪,连院墙边的小树都被砍断,好些狼牙军在里面燃起篝火,喝酒吃肉。
“哎,这两家可是硬骨头,老老实实把金财都交出来多好,杀他们可废了不少力气。”
“连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也敢拿刀砍老子,哼哼,他砍我一刀我便砍他一条手臂,哎呦,哭得那叫一个惨啊。”
“哈哈哈哈哈还是你厉害!”
“……”
李牧云听着家人身死的经历,浑身发抖,他只觉得耳边嗡鸣,提起长枪便冲了进去!
裴在冷着脸,紧跟其上。
两人在外游历多年,遇到的危险不计其数,又在龙门得了各派侠士指导,武功早已不同往日,很是轻松地便将这些喝得神志不清的狼牙军剿灭。
两人站在尸体中央,恍惚着不曾回神,便听到一声凄厉刺耳的哨声,紧接着外头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裴在心头一紧,拉着杀红了眼的李牧云便要逃,他们踩着轻功上了房顶,在房顶上飞跃狂奔,忽然,一只羽箭自远处飞来,裴在闪躲不及被射穿左肩,当即脚下一个踉跄。
李牧云伸手捞住他,远处又有羽箭射来,他立马打横抱起了裴在跳下屋顶,钻进了错综复杂的小巷里。
小巷逼仄狭窄,李牧云一手拿长枪,一手拉着裴在,脚下步伐丝毫不敢停歇。
只是裴在受了伤,两人目标又太大,许是高处一直有人报信,他们被包围了。
李牧云咬咬牙,挥舞着长枪向前杀去,他们不能留在原地,裴在受了伤会被拖死的!
李牧云一直将裴在护在身后,可寡不敌众到底是漏了人,裴在虽然也会武,可肩上伤口拖累,他实在难以全身而退,身上伤口也越发多了起来。
身上到处都是刀口,衣服被血染红,连手上的力气都在变小,裴在握剑的手紧了紧,冲李牧云说:“你快些走!我给你断后!”
李牧云如何能愿意,他带着裴在回来,怎么能留他一个人在这?
他总是很冲动,裴在却从不指责他,只会跟着他,帮他做一切他想做的事,小时候是这样,长大后也是如此,他怎么能舍下他?
李牧云只当没听到裴在的话,固执地站在他背后。
“李牧云,走啊……”裴在嗓子都哑了,失血过多连说话都快没了力气,他没看李牧云,一滴血流入眼睛又从眼底滑落,看起来他像在哭。
“我不走,在哥,我不走。”李牧云摇头,控制不住地哽咽。
“非得死这才甘心吗!?”裴在吼他。
李牧云长枪再次刺穿了一人,固执地不愿意说话。
“哟,这是谁啊?”一个声音响起,抬头看去,竟是李系站在高处,他依旧一袭红嫁衣,三年过去他连长相都没什么变化。
李牧云瞪大了眼睛,心头一阵狂喜。
“这么狼狈呀小屁孩~”李系飞身而下,一左一右搭上两人的肩膀,笑嘻嘻的。
裴在闷哼一声,李系歪过头来,看到他肩膀上那只断箭,连忙撒了手。
“怎么这样了?”他问。
李牧云像个小孩一样立马告状:“是这些狼牙军伤的!”
李系又凑到李牧云那边,笑道:“哦~那这次要我帮忙嘛?”
“要!”李牧云立马回答,生怕慢了一秒他就反悔,“你想要什么!等出去都给你!”
李系眼睛一亮,拍了拍李牧云当即肩膀:“还得是你,上道!”
青年把两个人都扒拉到身后,双手结印,身后缓缓出现五把蓝光飞剑。
纯阳紫霞功武学万世不竭!
两人三年前被这一招震惊,三年后依旧看得挪不开眼。
李系风轻云淡地解决了面前的狼牙军,和三年前一样,一左一右提着两人出了城。
李牧云取出藏起来的包裹,塞到李系手中,小心翼翼地给裴在处理伤口。
此时的裴在已经嘴唇发白、眼前发黑了,还抓着李牧云的手嗫嚅着嘴巴。
“什么?”李牧云凑上前。
“石头。”裴在声音又缓又轻。
李牧云却是听清了,连忙跑到李系面前,翻包裹拿出了一块半个拳头大的心形石头,这是他们在三生石下捡到的,裴在很喜欢这块石头。
他将石头塞到了裴在手中,他终于放心地昏了过去。
……
裴在在养伤,李牧云照顾着他,那个奇奇怪怪一身嫁衣穿了三年的纯阳弟子李系早就离开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此时两个人都很消沉,李牧云翻看着三年收到的信件,时不时伸手抹一把眼睛,裴在想像以前一样拍着他的脑袋安慰他,可他身上全是伤,躺在那有心无力。
又过了几天,裴在身体好些了,李牧云才和他说:“在哥,我想去天策。”
裴在依旧没什么力气站起来,他坐在那,脸色瞬间便冷了下来:“不行。”
“为什么?”李牧云着急,“不去天策我怎么去报仇?安禄山反叛,狼牙军肆意屠杀天下百姓,我看不下去。”
“李牧云,我不想你死。”裴在看着他道。
“我可以死!只要能救人。”李牧云反驳。
“我不想你死!谁都可以死,你不能死!李牧云,只有你了。”裴在声音带着些强装镇定的颤抖。
“那其他人怎么办呢?我练武是为了明哲保身吗?我曾经想去江湖,想当大侠,可是当大侠连自己的家人都护不住。是不是只有去天策,才能救人呢?”李牧云难得露出了几分迷茫。
“那不重要。”
李牧云愣住:“什么不重要?百姓吗?还是说你我两家人的死不重要?”
“如果是和你的命比,那些的确都不重要。”裴在冷声说着,扭过头不敢看李牧云的眼睛。
“你在说什么呢裴在?”李牧云声音很轻,他扯着裴在的衣领,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裴在。”
裴在被迫对上了他的视线,他眼神越发冰冷,一字一顿:“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李牧云,那都不重要!”
李牧云抖着手,觉得自己好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他张嘴:“裴在,我一直都知道你冷心冷情,可那是你的爹娘!那是你的兄长姐姐!那是你裴家七条人命和我李家十三条人命!死的人里甚至还有才出生半年的婴儿,你怎么能一点也不在乎?你不想为他们报仇吗?你怎么能当懦夫呢?”
看到裴在震惊而受伤的眼神,李牧云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他抖着松了手,他想说些什么弥补,却再次听到了裴在的声音。
“我不想你死,我可以不在乎,我可以不报仇。”
李牧云气得脑袋发晕:“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裴在,我真是疯了才会把你当兄弟。”
李牧云红着眼,他觉得自己疯了,他好像在说着各种伤人的话,可他听不清自己在说什么,他只能看到裴在越发狠厉的黑眸。
“不要说了,李牧云!快闭嘴!”
有人在他耳边大喊,是谁呢?
“你一直是这么认为的?”随着裴在苍白的嘴唇张张合合,熟悉的声音响起,听不出任何情绪。
不是,我没有。李牧云想说,我没有这样想,我只是一时激动,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说。
可耳边什么声音也没有,他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长久的沉默中,裴在眼眸逐渐蓄满了泪,李牧云伸手,一滴泪穿过指缝,重重砸在地上,他握拳,什么也没抓住。
他失神地看着他的在哥,张嘴想说些什么,视线猛地下沉,裴在的面孔上是格外明显的惊慌。
怎么了?
……
李牧云醒来时身边只剩下了飞云,裴在和飞扬全都不见了身影。
“在哥?”李牧云喊,没有人回答。
他爬起来。
“在哥!”
“在哥!”
“在哥……”
李牧云红了眼眶。
“哟,醒了?”那道吊儿郎当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李系坐在不远处的树上,晃荡着腿。
李牧云冲他跑去:“李大哥,你看到在哥了吗?我找不到他了。”
他站在树下,仰头看,眼中有微弱亮光。
“裴在啊,我把他送去万花谷了。”李系道。
“为什么?在哥不要我了吗?我让他生气了。”李牧云眨眼,蓄了许久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生气嘛确实生气~”李系还开着玩笑,低头见李牧云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愣了愣,从树上跳了下来,“不是不要你啦,就是他伤没好,晕得突然,我又不会治病,才给他送去万花谷的啦。”
“他没有怪你啦,我走的时候他还在说让我帮着照顾些你,他好了自然就来找你了。当然,你想去万花谷找他也行~”李系快速说道。
李牧云得了话,便冷静下来:“不去万花,我要去天策。”
“哟,不要你的在哥了?”李系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在哥要,天策也要去。”李牧云说。
“行吧,走?”口哨声一响,李牧云抬头便见这个纯阳已经上了马。
嗯?哪来的马?
……
李牧云自带里飞沙,武功也算不错,理所当然地进了天策,出了新兵营后甚至得了个小队长的身份。
很快也参加了几次战役,虽然时有受伤,却都能保下一条命。
他三天两头便去信使处寄上一封去往万花谷的信,不曾间断。
远在万花的裴在收到信便会细细写一封回信,与之同去的,是他在万花谷做的所有伤药,他总是担心着他。
当年他在万花醒来,第一反应便是回去找李牧云,可万花弟子拦住了他。
进了万花谷的伤员,怎么可能随便离开,毕竟事关他们万花的名声好不好啊!更何况这人还是李系送来的,那可是他们万花谷最贵重的客人,连谷主都被他救过,他送来的人不治得健健康康的怎么可能让他走!
后来裴在可以离开了,万花又闭谷了,他又被困在了这谷中,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只能眼巴巴地等着天策的来信。
再后来,有归谷的万花侠士认出了他,牵绳搭线让裴在入了万花,没想到他武功不太行,医术这方面的天赋还不错,有人收他为徒,倾囊相授。
直到有一次,将近一个月裴在都没再收到天策的来信。
裴在第十次从信使那儿空手而归后再也待不住了。
他回到住处便开始收拾行李,留下一封写得密密麻麻的信,从马厩牵出了飞扬,独自一人踏上了寻找李牧云的路。
在茫茫大地寻找一个人何其困难,他四处打听,才知道前段时间天策府的将士们参与了很多场战役,每一场都极为惨烈,死伤众多。
可李牧云的讣告并没有传来不是吗?他定然还活着。
裴在想起了曾经在龙门客栈听说的故事,有人说每一个天策都是从阳光灿烂的少年变成一捧小小的盒子都装不满的灰。
从此之后裴在便不想再让李牧云去天策,他不想失去李牧云,他不想看到一个小小的骨灰盒。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他从来没有管住过李牧云,李牧云是个有打算的人,从小就是,他会听他的话,可意见相左时他从来没有让他改变过主意。
裴在会生气,可李牧云总是在笑,他一笑,裴在就消气了,人生苦短,何必和他置气呢?
李牧云长着一张好脸,看着聪明,其实是个傻的,明知道是送死还要去,不让他去还生气,死小孩。
裴在暗自骂着李牧云,脚程确是一点也没慢下来。
他一点弯路都没走,直直地往天策去,在辽阔疆域茫茫人海找一个人可谓是海里捞针,裴在只能寄希望于李牧云在天策,或许是手受伤了,没法给他写信,或许是和他一样被同门关着,不准瞎走动,他一个人,不分白天黑夜地赶路,只能靠胡思乱想压下心中那些糟糕的想法。
裴在一路上碰到了很多人,有人受伤有人生病,他总是会停下来,给他们撒上伤药包扎好伤口。他自认为自己是个淡漠的人,可万花谷帮他良多,既然入了万花谷,穿着一身万花的衣服,便该做些万花弟子该做的事,治病救人,医者仁心,这是那位为救世引蛊入身而仙逝的孙爷爷教会他的。
每救一个人,裴在便会留下一幅画像,气宇轩昂的少年人,桃花眼,眉间痣,虎口上还有一道梅花胎记。
其实裴在也不确定李牧云现在还长不长画像上那样,毕竟军队最是磋磨人,每天风吹日晒还得穿着副几十斤的盔甲,说不定他瘦了黑了,从白白嫩嫩的公子哥成了糙汉子了。
裴在想着不由得笑出声来。
他想过李牧云会变,却从未想过自己会认不出来李牧云,他们从出生就呆在一起,穿着一条裤子长大,他们相识二十二年,相伴二十年,无论李牧云变成什么样子,他都能认出来。
只要他能见到他。
李牧云日夜兼程赶到了天策府,他拿出了李牧云的画像,向守门将士打听他。
守门将士对视一眼,一人问道:“阁下可是裴在?”
裴在一愣,点头。
守门将士:“太好了!李校尉没收到你的信,每天念叨你呢!”
他招呼了一个小兵,道:“李校尉应该在外头阿飞常呆的山坡上,让这位小将士带你去吧。”
原来李牧云战场上重伤,他那匹千里马飞云将他从死人堆里驮了出来,李牧云昏迷半个多月,一醒便挣扎着爬起来,吵着闹着要给在哥写信,极其头铁地挨了军医一顿骂,终于写出了一封鬼画符似的信,托人寄了出去。
可送信的人去了又回,李牧云却没收到信,一打听才知道裴在早离开了万花谷,李牧云垂死病中惊坐起,想要去马厩牵飞云,军医和将士怕伤了他,三个人围着他苦口婆心劝都没能拦得住,结果他自己一通挣扎,刚结痂的伤口全裂开了,连门都没出去便腿一软,又倒了。
被人抬着扔回病床上的李牧云睁着大眼睛看空无一物的屋顶,听着军医在耳朵边上骂他,生无可恋。
出又出不去,李牧云终于老实下来,在伤兵营把药当饭吃,只盼着早日康复去找他的在哥。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李牧云伤好了很多,李牧云下得了床却拿不起枪坐不上马,他总是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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