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拾柒
待沈煜渊醒来时，已经是次日得卯时一刻了，霍湛英提早就安排了一切，没有人会来叫沈煜渊去上早朝，沈煜渊回到开封后睡得最沉的一夜。
阳光透过纸窗，在金色的床帐下变成柔和的曦光，殿内的地龙烧的暖烘烘的，榻旁的六角青犀香炉里燃起袅袅青烟，不同于宫内那些甜的发腻的香料，反而清爽安神，让人思绪平静。
殿外有彻夜执手的太监宫女，在看见床帐内有异动时，第一时间就上前查看沈煜渊的身体状况。
沈煜渊手上没有力气，懒洋洋的躺在锦绣堆被里，他本想转下头，但脖子上的伤口被包的严严实实，足足几寸厚，动的极为艰难。
“陛下。”
清晏掀开床帐的一角，低声询问道：
“陛下有何吩咐？”
沈煜渊的眼神在触及清晏时就冷了下去，巨大的失落感在心间蔓延开来，刚想说话，干哑的嗓子却泛上痒意，他闷声咳了几下，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清晏连忙对着另一个宫女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联手将沈煜渊扶起来，在腰后多塞了几个软枕，不多时，一盏热茶就出现在了他手边。
沈煜渊接过茶盏，一气喝完，不知为何，醒来时唇齿间全是苦味，一股中药的味道苦的他舌尖发麻，用茶水冲淡了些才好点，茶水似乎放了花蜜，喝完后舌尖留着甜味。
一盏喝完，沈煜渊才开口问了句：
“阿英人呢？”
清晏抿了抿嘴，眼神躲闪着与另一位宫女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回答，但在沈煜渊阴郁地眼神下，最后还是怯着胆子回禀道：
“霍大人……从昨夜就再未回过紫宸殿，奴婢等也不知去了哪。”
该说这个回答在沈煜渊的意料之中吗？他早就习惯了醒来时见不到霍湛英的面，一连多少年了都是如此，霍湛英事务缠身，空留他一人在这深宫里，抱着酒坛艰难入眠。
每次从梦里醒来，庞大的空虚几欲要压垮他，身体就像千疮百孔的碎瓷器，连掀起眼皮都觉得倦怠。
包括现在也是，听到清晏的回答，他随手把茶盏抛开，接着就要重新躺下，期待能继续入眠。
清晏见状也没法子，只得帮他躺下后连忙退出了殿外，殿门“嘎吱”一声合拢，身边的小宫女像是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小声和她诉说道：
“陛下虽然长得好看，但是脾气还是太吓人，我刚刚生怕陛下又……”
她没说出来，但清晏心里清楚，疯癫、痴狂、阴晴不定，任何一个词用来形容他都恰到好处。
若是运气不好，撞上陛下生气，被碎掉的酒坛划伤手，拉出去受罚掌嘴都是轻的。
“清晏姐姐，你们之前都是怎么伺候陛下的啊？”
清晏没有回答，只是神色僵硬的小声训斥她道：“陛下的事莫要多嘴，要是被林姑姑听见了，仔细你的皮！”
小宫女是新调来的，年纪小不经吓，听她这么一说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抿紧唇怎么都不再说了。
外头下着雪，台阶前的地上积了厚厚的雪层，两三个太监拿着竹扫帚扫除积雪，清晏转身到侧间，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帘后对着药炉煎药。
窗外的寒风刮在纸窗上发出“呜呜”的声音，寒气从门帘下跑进来，往人的衣服里钻，清晏打了个寒战，紧了紧身上地鼠皮袄子。
寒风凛凛间，外间忽地传来赵公公谄媚的声音：“霍大人，您来了。”
霍湛英看着迎上来的赵公公，少见的给了个好脸色，一面解下腰间的佩刀，一面问着：“陛下如何了？”
赵公公跟在她后头，一路靠近主殿，躬身回道：“回大人，陛下已经醒了，只是心情有点……”
霍湛英站在了殿门前，闻言停下了步子，似在思考着什么。清晏见状，立马将刚煎好的倒出来，端着药碗就走了出去。
她快步走到霍湛英面前，霍湛英看着步伐急促的清晏，听到她说：
“林……霍大人，陛下该吃药了，还请大人、帮奴婢将药送至陛下面前。”
说完，她低下头，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身为奴婢，清晏是没有资格让大臣替自己做差事的，但是……但是……
有些人，就算样貌变了，声音变了，可她的眼神是不会变的，清晏从未认错过，其他人也定有知道的，只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瞒了下来。
霍湛英垂下眼，看着面前宫女地发顶，静默片刻，单手接过了木盘，声音也有些软了下来：
“我知道了，你们都在外面等着吧。”
“是。”
赵公公躬着腰，上前为她打开殿门，看着她走了进去。
霍湛英踏进殿内，手甲上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之后便看见床帐里的人似乎动了一下，然后又顿住了。
霍湛英假装没看见，把药碗放在榻前的矮桌上，搬了个矮凳坐在榻前，动作轻微的掀起床帐的一角。
入眼的便是一头乌黑的头发，就像黑色的锦缎，此时未经梳洗，睡得乱蓬蓬的，像一只毛茸茸的动物。
霍湛英瞥了一眼滚烫的药汁，放下床帐，坐在榻边拿起一本沈煜渊常看的闲书翻起来。
一时间，殿内一片静谧，只有规律的呼吸声、以及书页翻动的摩挲声，榻旁的炭盆里烧着通红的炭火，“砰”的一声爆出些细小的火花，竟难得的透出些岁月静好的感觉。
约摸过了一刻钟，霍湛英看完最后一页，想要站起身将书册放回，垂下的左手却冷不防被一股力气拉住。
她垂下眼，沈煜渊已经猛的坐了起来，拉着她的手，瞳孔剧缩，蹙着眉，眼眸间是一种欲说还休的惧意。
在二人对上视线时，沈煜渊抓着她的手忽地一抖，但仍是执拗的没有松开，壮着胆子直视她。
霍湛英微微叹气，像是想让他安心般的说了一句：“我只是去放下书。”
沈煜渊听后先是一愣，霍湛英并未如他想象中地一样生气，然后丢下他不管，而是软了声音，难得的愿意哄他。
看着沈煜渊依然不愿意撒手，霍湛英也没有恼怒，而是遂了他的愿，将书随手放下，坐到了床边。
两人双手紧握，沈煜渊不懂眼前人的打算，经过昨晚的一场闹剧，他像是极为委屈害怕一般，试探着将自己的脑袋往她的怀里凑。
霍湛英没有拒绝，反而抱住了他，伸手安抚的拍拍他的背，这样温柔的举动更让沈煜渊心里的委屈不断放大，现在的他估计早就认为霍湛英想要处理掉他了，在这关头反而愈发胆大。
沈煜渊死死抱着她的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语气里很是可怜：“阿英，如果我真的要死。”
“起码、起码让我死在你怀里。”
霍湛英抱着他毛茸茸的脑袋，动作就像抚摸一个爱宠般温柔，轻声回应：“好啊，我允许了。”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的听见对方要杀了自己，沈煜元心里还是涌起了不满，他霎时间拉开了点距离，目光讶然的看着霍湛英，手上却没有从她腰上移开。
“你……”他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的落了下来，看起来就像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你真要杀我？呜呜呜。”
霍湛英见状不由得浅笑：“不是你说想要死在我怀里吗？”
“那、那就不能……”他语无伦次，最后冒出来一句：“那就不能等我们老了以后，我再死在你怀里吗？”
“哈？”霍湛英几乎是被这番说辞给气笑了，又想活、又想她和他在一起，最后还要死在一起，都不知道该说他是贪心还是天真。
“你倒是想得好啊。”
她嗤笑道，沈煜渊面色入土，反问她：“那若是阿英不愿原谅我，又为何要救我，放任我去死不就好了。”
沈煜渊或许痴，但是他不傻，诚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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