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过一场暴雪,天际昏沉。
辰时起,枢密院门口就站满官兵,被扣押的官员喧嚷一片,眼见即将动手。
“枢密院为朝廷鞠躬尽瘁,凭他薛贤一张废纸,你皇城司就敢来枢密院抓人?!”
“枢相才告病在家,就有人动歪心思,叫薛贤与我等当面对质,否则一个人也别想带走!”
“大人说的是,我瞧有的人能力平平,挑拨离间却有一手!”
官员们七言八语,绝口不提贪贿一事,将获罪的因由往党派之争上拉扯,话里话外暗指魏衍针对曹病已。
皇城司是道圣的贴身禁卫,伺察禁军军情,也监控官情民事,因为直接听命于道圣,权柄极重。
军官嗤笑:“谁动歪心思?睁大你们的狗眼,这是圣上下的令!”
圣上要诛枢相。
官员们变色,严洵不疾不徐:“太师嫉恨枢相已久,枢密院早晚有这一日。诸位,气怒无用,收拾妥当,动身吧!”
众人被他说得悲怨交加,场面更不可收拾。
皇城司忙于镇压,没注意到严洵对书吏使了个眼色,那名书吏迅速从角门逃走。
曹病已得到消息时已过正午。
“枢相,乐家兄妹分明是借筹措之事报昔日之仇,”书吏扑跪在地,“严主事也被关进了狱中,现在只有您能救他!”
屋内摆放数箱金银,曹病已坐在正中,闭眼不答。
瑞云殿对峙后,瑞昌不再登门,因为薛贤之事,闻仲达也来信警告。
一朝引狼入室,难有回旋余地,可若就此认命,他绝不甘心。
“自立肃王为诸天御卫之首,天狩帝诛杀依附闻、萧二家的文臣武将无数,”曹病已慢慢睁开眼,“这次南征,天狩帝将肃王任命为副帅,只怕除了历练肃王,更是为遏制闻、萧二家。”
书吏不解他为何提起此事:“请枢相解惑。”
曹病已道:“抛开十五万征南军不谈,单是闻氏封地泽州,就有五万兵马。一个帝王,岂会容心腹大患在侧?”
书吏困惑:“北相的确势大,但您不是与他......”
书吏不熟悉北相,但曹病已知道,以闻仲达的暴戾,没有立刻处死薛贤,说明早猜到薛贤并非下毒之人。
他是故意给曹病已难堪。
曹病已冷声说:“闻氏今日虽强盛,可国无二虎,闻氏必不久长。他背约在先,也休怪我曹病已,另寻后路。”
那日道圣留乐绮眠单独谈话,他虽不知详情,却能猜到与犒师费有关。
让他的看不透是,国库亏空多年,利用乐绮眠与肃王浅薄的联系,也无法解决犒师费的问题。
道圣这么做,必然有其他用意。
“这里可抵犒师费之十一,你跟随拆毁战壕的禁军出城,将这些交到肃王手中,”曹病已想到什么,眼神阴鸷,“再告诉他......”
肃王接受他的诚意,是最好的结果。回绝也无妨,让他知道乐绮眠与道圣的谈话,剩下的,交由他去揣测。
***
北营距城门约莫四里,书吏买通了当值的禁军,在天亮前赶到大帐。
“这是枢相的心意,”书吏把背压得极低,谦卑到骨子里,“还望肃王殿下笑纳。”
崔烈看到金银,知其来意,引人入内。
书吏头一回来征南军营中,肃王的营帐空旷,因为打扫得干净,显出几分冷清。除了武器架上的黑漆弓、鞬橐与佩刀,几乎没有任何反映主人喜好的东西。
傅厌辞在用生肉喂烛,听到脚步声,既未请人入座,也没有奉茶的意思。
书吏见礼:“贸然打扰殿下,实是枢相有心为殿下了结一桩祸事。”
烛蹭一蹭傅厌辞的手套,看向跪在桌案前的书吏。只一眼,书吏冷汗直下。
——不怪他胆怯,实在是除却弑师,肃王少年时就有狠绝之名。
传闻鬼鹫人崇信日月教,教首即为部族之首。肃王的生母是仅次于教首的黑衣女使,可惜兵败被俘,和肃王一起关押在辟寒台。
期间,因为女使的身份敏感,肃王不但被剥夺了受教的权力,也不得参与政事。直到次年,女使的尸首被发现在辟寒台的鹰舍,肃王的命运才发生转变,有了参政的机会。
至于女使,究竟因何死在鹰舍,则成了宫廷争杀中,一个心照不宣的谜。
“......殿下有所不知,前些日子圣上召乐氏女在瑞云殿谈话,提到了殿下,随后屏退枢相与亲从官,与她详谈。
“枢相打听得知,圣上动了出城的念头,在寻人协助。”
乐绮眠能扳回一局,与曹病已轻敌疏忽不无关系。一旦看清形势,要出猜道圣的意图,不难。但要取信于肃王,必须将推论包装得确凿无疑。
傅厌辞站在鹰架前,听到这个消息,也只是扔下一块肉。
书吏忙道:“贵国欲请圣上出城献降,圣上若私自离城,于两国大事无益。国相尚不知此事,枢相让属下第一时间告知殿下。”
傅厌辞说:“崔烈,将乐氏女带到营中。”
肃王应了。
书吏眼神亮起来:“多谢殿下。”
御卫将书吏引到角落,崔烈说:“殿下要审问乐氏女,她有隐瞒之处,还劳你一一指出。”
书吏悬着的心落回肚中。
——枢相只是猜测,肃王想验证,也不奇怪。不过,只要肃王站在枢密院这边,何愁乐绮眠不就范?
***
曹党被抄的消息传回府中时,乐绮眠正和乐斯年前往城防司。
士兵道:“查抄了二十余人,还有百余人数额小,便命他们主动上交,这是筹算过的总数,请大人过目。”
乐斯年看过,递给乐绮眠。
乐绮眠问:“曹府那边有何动向?”
士兵说:“从瑞云殿面圣起,枢相就卧病在家,这次查抄,也未出现在枢密院。”
放士兵离去,马车行过一段,乐斯年说:“趾爪被剪去,曹病已却八风不动,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乐绮眠摸出他给的铜钱,立在掌心玩:“上回我见薛贤,他与我说了一桩事。”
她略过镜鸾公主一节,将账簿之事交代一遍。
“账簿?”乐斯年听完,狐疑道,“如果你说是的先帝给侯爷那本账簿,我有些印象。”
原来真有本账簿。
乐绮眠看过来,意外此事与先帝有关,收起铜钱:“海琅王的账簿?”
说起来,海琅王斗败宁安帝前,被封到西北镇守边关,乐承邺最早是他麾下将领,和他有些账目往来,也算寻常。
乐斯年道:“我当时好奇,窥看过一眼。这本账簿记录了先帝给文臣武将的赏赐,本没什么,我也不该记这么久,是侯爷发现我私自翻动过账簿,反应有些不寻常。”
乐绮眠顺着说:“揍了你?”
乐斯年拿茶筅敲她脑袋:“......只是教训了两句!”
当时他还是半大少年,跟随乐承邺在营中历练,偶尔会翻看军中公文,看到账簿是个意外。
他平日极少闯祸,即使偶有差错,乐承邺也会耐心指正,很少疾言厉色。
之所以让他印象深刻,就是乐承邺不但训斥了他,又安排下繁重的武课,令他不得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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