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他于不顾?
姜煐实在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近日她噩梦频繁,总是忘事,甚么大景宫内选中臣为驸马,她对裴颐之所言无半分印象。
她旁敲侧击问过静芽,静芽说那日在宫中门扉紧闭,她不曾听闻殿内谈话,更无法证实裴颐之的言辞。
姜煐只当是裴颐之痴心妄想,以下犯上。
更何况她纷杂梦中总有一个执念在心中流转。虽则谈不上具体是哪几个字,可那念头告诉她,离开裴颐之,离他远远的,越远越好。
可裴颐之却不知退缩,不懂分寸,整日拿这些事给她不痛快。
说到底,她和这位翰林大学士并不熟识。仅仅知道世人夸赞他静水深流,洁身自好,是难得清臣……
姜煐身子往后倾斜,手上仍是扯不动,只得使了巧劲儿像尾鱼儿般从他掌心溜出来,掸了掸袖子上的雪,没好气道:“世人都称赞裴大人品行高洁,是淑人君子,如此看来有待商榷。”
裴颐之神清骨秀,冰雪颜色,微微一哂:“世人也说殿下敢作敢当,如今却三番两次逃走,将臣玩弄于股掌之中,殿下很是得意?”
路过的小黄门宫女们纷纷侧目,连在一旁不吱声的静芽也微微瞠大了眼睛。
姜煐心下气恼,伸手给了他一巴掌。
“大胆!”
裴颐之苍白面容朝一侧歪着,印着清晰纤细的指印,长长的黑睫轻轻颤着,似笑非笑,用手抚过脸侧。
他一双黑瞳如鬼影憧憧,叫姜煐在雪天中更觉冰冷。
“好。”裴颐之没有一丝不悦,反而舒眉笑着,“打得好。皎皎再打一次罢。”
他云淡风轻,说得那样自然,更让姜煐汗毛直立。
裴颐之举起手中的布料,指尖摩挲过花纹,思忖道:“翟文赤质,横纵小轮花。若皎皎喜欢,来日成婚时便穿这一套。”
姜煐恨不得堵上他的嘴,好叫他不再胡说八道。
“我不是皎皎,不许你这样叫我——”她根本没有这个名字。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叫来的名儿。姜煐烦道:“听闻盛京有贵女对裴大人芳心暗许,裴大人何不于闲暇时共赏雪景?”
这句话的威力比巴掌的力量要大得多,裴颐之的唇色比雪还要白,吐出几个字:“臣有错。”末了,他想了想,伸出一段印着齿印的手腕,黑瞳盯着她,淡淡笑道,“殿下打我罢,咬我也好。都是臣的错。”
饶是姜煐在深宫中见过些不要脸的奴才,却没见过裴颐之这类。
她是帝姬。是大景宫里瞧上去最尊贵的掌上明珠。
他是臣。是爹爹身边的新秀,红人。
他莫不是想往上爬想得脑袋疯了?
“裴颐之,你是不是有病?”姜煐皱眉,“本宫要嫁去哪里,与你无关,你莫要再散布流言蜚语,惹天家不快。”
裴颐之沉声问:“难道殿下当真甘心和亲?”
姜煐说道:“我不可能嫁给你,裴颐之。”
“为甚么?”
姜煐不怒自威,扬眉说道:“怎么,裴大人还能替本宫分忧,解决了外疆,再扭转了天家圣意不成?”
她将手揣回手炉上,转身离去。
她能感觉到后背仍有一道目光在盯着。或许不是一道,而是两道、三道。在这深宫之中的一举一动都引人注目,果不其然,第二日继后王甯便派平烟来请,说是商量着和亲事宜。
说是和亲,其实外疆只是随口一提,连时日都不曾定下。和亲不是甚么劳什子光彩事,王甯这样不加掩饰,难为一天天挑着选着,巴巴地赶着她。
静芽瞧着外面雪停了,不作声响。姜煐坐在凌华宫中看书临帖,叫平烟等了一炷香的工夫,才放下象牙笔,露出笑道:“原来是平烟。”
静芽连忙道:“都怪奴婢忘了通报。雪停了,出日头,外头更冷,平烟姐姐进来吃口茶吧。”
静芽将平烟拉进来,平烟讪讪一笑的工夫,手里便被塞进一杯茶。姜煐言笑晏晏道:“母后体恤下人,晚去些不会如何的,莫怕。”
姜煐话头转来转去,一盏茶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套出了平烟的话。平烟平铺直叙,可底下涵义却容得她猜想。
这回王甯大约是听闻了她和裴颐之的接触,拉她去探探口风。
话也说了,茶也吃了,眼看着雪又要下起来,姜煐套上大髦入轿,随平烟去乾福宫。
她撩开窗幔,路过御花园,见琉璃青瓦上白雪皑皑,一只三花长毛狸奴伸着粉色爪爪在雪上行走,留下一串梅花脚印。未穿大耄的郎君如圭如璋,敞开双臂接住小狸奴,神情如春水温柔。
轿子平稳往前,姜煐的目光穿过霜雪宫墙与他交汇,终止于一簇梅花之上。她急急撂下窗幔,沉默半晌。
……裴颐之怎会在宫内?
昨日在武英殿议事,爹爹竟然留他在宫中?
姜煐蹙眉沉思,等到乾福宫时,重整思绪,换了轻松神情进去。
太子姜煊正在乾福宫请安,姜煐对王甯行了礼,坐在凤纹花杉木椅上,姜煊问道:“阿姐近来身体可好?”
姜煐含笑道:“较之前好些了,多谢太子记挂。”
见姜煊笑意阑珊,略显消沉,王甯道:“你近日失忆之症再犯,要当心养着身子。”
期间王甯又借着失忆之事旁敲侧击,问她对和亲的态度。可说起失忆这件事,姜煐仍是不解。
不过是一日醒来,她忘记了一些事,不过是又一日醒来,又忘记了一些事。这些事忘记得无关痛痒,难不成人人都能记得七日前吃过甚么午膳不成?
姜煐道:“这大景宫中一人一事,煐儿都不曾忘记,想来这失忆之症也没什么打紧的。”
王甯端起莲花碗饮茶,笑道:“煐儿身子康健,你爹爹便放心。”王甯眉尖一挑,声音有些轻飘飘地,“外头那些流言蜚语,煐儿不必放在心上。”
姜煐倒不知这流言蜚语是外头造出来的,还是乾福宫造出来的,不由来了兴致。她扫过姜煊脸庞,瞥见年幼的太子神情闪烁,说道:“哦?”
“唉,本不必和你说的。只不过……”王甯顿了顿,“只不过同处宫中,容易落下口舌。”
“母后这话不明不白,煐儿听得云里雾里的。”
王甯含笑:“是裴家郎君。”
见她终于说出来,姜煐故而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裴大人啊。原来裴大人现在住在宫里?”
“陛下日理万机,臣子们也十分上心。朝廷的事情咱们于理不过问,可后宫里千万不能出了岔子,叫陛下为难。”
姜煐啜茶三两口,将莲花碗放在案上,掩住眸中厉光,说道:“母后说的是。”
几片茶叶浮浮沉沉,终于翻上水面,像是沉底的鱼儿翻了肚皮。姜煐听了一个时辰,听得心里直犯恶心。
说来说去都是后宫里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揉碎了,捏润了,沾着光鲜亮丽的油水堂而皇之地端上台面好一顿说道,统共却不过两件重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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