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
被缴了械的匪帮一个个被五花大绑,垂头丧气地跪坐在铁轨边。
脸上挂彩的列车长握住精灵首领的手疯狂摇晃。“太感谢你们了！要不是你们，肯定会有更多乘客受伤的！我会告诉所有人，精灵族永远是人类的朋友！”
精灵首领神情平静,带着一丝厌倦，似乎对“人类之友”这个头衔并不感冒。
“我们又不是特意来救你们的，只是顺手解决掉一些害虫而已。你可不要误会了。”他偏过头,将劫匪的布袋丢给列车长,“还给他们。”
“这是自然！”
“你们的火车还开吗？”
列车长为难道：“这帮天杀的劫匪破坏了发动机。我们已经用电报机联络上了最近的车站，他们会派人来修理的，还会派医疗队来治疗受伤的乘客。”
精灵首领皱起眉。“你们车上不是有会魔法的吗？让他们来治不就行了？”
话音刚落，车门中就探出三张好奇的小脸，从上到下依次是黛西、吉恩和钢盾。
“对不起，那么高深的魔法我们不会……”吉恩惭愧。
“你怎么知道我们会魔法？”黛西问道。
“我看到火光了。”精灵回答。
他的目光在钢盾脸上停留片刻。“哼。”
最后他才看向吉恩。“你们是法师塔的成员？”
“只是普通的民间魔法艺人罢了。”吉恩很谦虚，“我们为地城娱乐工作。”
精灵首领的眉毛挑了起来。普通人的脸部肌肉做这个动作会给人一种滑稽感，但众所周知,精灵族都是俊男美女,因此再滑稽的表情出现在他们脸上也会变得赏心悦目。
“哦？你们在度假？”他问。
“不,我们要去利尼市出差。”吉恩说。
精灵首领立刻抛下吉恩等人和喋喋不休地感谢他的列车长,走向他的同族。一群人围成一圈叽叽咕咕地用精灵语商量起了什么。
他们的大角鹿温顺地站在一旁，低头啃食着荒草。吉恩注意到不远处还有一只大角鹿，它拉着一辆简易马车……不，应该说是鹿车,不知车上放的是行李还是别的精灵。
“这帮精灵帅是帅，但还真是挺没礼貌的,话说到一半就丢下人跑了。”黛西鼓起
腮帮子闷闷不乐。
“那帮尖耳朵向来都是这么高傲自大、目中无人！”钢盾轻嗤。
“钢盾小姐经常跟精灵族打交道吗？”
“他们有时候会来矮人矿山贸易。每次都拉着一张马脸，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欠他们钱似的。说话也喜欢说一半就跑，搞不清他们那比水果大不了多少的脑仁在想什么。”
黛西觉得钢盾的话只能相信一半,因为人人都知道矮人族和精灵族关系不佳，双方见面如果只是骂战而没动手，那就算得上是亲切友好的交流了。
精灵族所居住的大密林位于平原王国北方，由于隔着一个国家，因此他们很少出现在海岸王国。黛西活了这么久，也只在十多年前首都的庆典上见过一回。
在勇者时代，精灵族时常会外出冒险，追随勇者歼灭魔族。可工业革命兴起后，他们因为森林破坏而屡次与人类发生冲突，最后索性封锁了北方大密林，只有极少数经过许可的人类商人和工匠才能进入他们的森林。
精灵族也很少踏足人类社会。听说平原王国北方的城市有精灵经营的商店，他们会出售精灵族工艺品和大密林的稀有特产，并与人类交换他们无法生产的物资。
但是看着他们手里那样式齐全的军火库……嗯，精灵族看来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封闭嘛。
精灵首领和他的同伴们商量完了，返回火车边。
“火车要在这里停很久，”他对吉恩等人说，“你们要不要跟我们同行？骑我们的大角鹿，今天傍晚就能抵达利尼市。如果要坐火车，可能得等到明天。”
吉恩和黛西愣住，完全没料到对方会邀请他们。“可是……为什么呢？我们素昧平生的……”
“不愿意吗？”精灵首领双臂环抱，有些不耐烦地看着他们。
钢盾眯起眼睛：“你们这帮尖耳朵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精灵首领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你不想来可以不用来，吸火车废气去吧矮冬瓜。”
“呵呵，你肯定有什么事情在隐瞒，果然是居心叵测的瘦麻杆。”
钢盾以完全不符合她温和性格的尖锐语言与精灵首领展开了唇枪舌剑的战斗，战斗的主要内容是互相人身攻击对方的长相。
吉恩将黛西拉到一边，小声说：“我们还
是留在火车上吧。天知道那帮精灵想干什么。虽然他们制服了劫匪，可他们带着那么多武器，看起来和劫匪也差不多……”
“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你瞧钢盾小姐那样子，”黛西瞄向矮人姑娘，“让她和精灵同行就像把火柴丢进火药库。我们又不能真的丢下她自己上路……”
两人很快拿好主意。“抱歉，精灵先生，我们决定留在火车上。”吉恩尽量用诚恳的语气说，“很感谢您的提议，可我们不想给您添麻烦……”
“妈妈说不能随便跟陌生人走。”黛西认真道。
精灵首领撇撇嘴：“随你们的便。我叫青叶，今后说不定还会在利尼市再相见。”
他给了钢盾一个恶狠狠的眼神（后者回以一个国际友好手势），走向他的同伴。一行人骑上大角鹿，赶着鹿车，沿着铁轨方向飞奔而去，身影化作荒原上的几个小点，一会儿功夫就再也看不见了。
直到彻底将火车抛在身后，精灵一行才放慢速度。首领青叶松开大角鹿的缰绳，一跃而起，落在了鹿车上。拉车的鹿谴责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责怪他的危险动作。
青叶掀开车帘。看这辆车简朴的外观绝对想象不到，车内其实装饰得极为豪华舒适，底板上铺了一层厚厚的长绒手织毛毯，各种材质、各种形状的靠垫堆在车厢中。
靠垫之间靠坐着一名精灵。他留着短发，肤色比一般的精灵更为苍白，那是一种许久不见阳光的病态的苍白。
“哦，你醒了。”青叶平淡的说，“还有好几个小时才到利尼市，你再睡一会儿吧。”
“我都已经睡了一路了。”短发精灵蹙眉，路有些烦躁，“刚才外面出什么事了？我好像听见有喊杀声。”
“没什么。几个劫匪要劫火车，被我们教训了一顿。对了，火车上竟然还有几个地城娱乐的员工，我本来想邀请他们同行，路上问问那个魔力头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被他们拒绝了。”
短发精灵眉间的沟壑更深了。“你没有必要……要我说，我们根本没有必要跑这么远。我根本不需要那什么魔力头盔。我过得很好！”
青叶像是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地说：“他们拒绝了也没关系，反正最终我们会抵达利尼市的。据说只要有了魔力头盔，你就能进入另一个世界，
想变成什么样都可以。到时候你可以拥有一副全新的、完好的身体，在那个世界你想跑就跑，想跳就跳，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青叶说着俯身拾起两个垫子，塞到短发精灵身后，让他靠坐得更舒服一些，又替他将毯子掖好。
然后精灵首领无声地钻出车厢。
***
吉恩用火车上的电报机向利尼市的分店报告了他们旅途延误的消息。直到当天傍晚，修理队和医疗队才姗姗来迟。
到了深夜，火车才再度启动，但因为发动机没有完全修理好，速度慢了不少。等他们抵达利尼市，已经是整整一天过去了。
三名地城娱乐的员工马不停蹄地去分店报到。洛林对他们路上的悲惨遭遇致以深刻的同情和亲切的慰问，然后将一式三份的资料递给他们。
“你们要去隶属于教会的圣马可疗养院，在那里的患者身上做临终关怀项目的临床试验。简而言之，就是依照患者的愿望，为他们编织合适的梦境，让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过得快乐。
“假如试验成功，那么临终关怀项目就可以成为我们的新服务产品了。我们可以和利尼市的医院展开长期合作。”
吉恩和黛西惊喜地看着彼此。这意味着他们可以长时间地留在平原王国了！
“我们会好好研究的，洛林先生！”
吉恩和黛西欢天喜地地去员工宿舍先休息了。钢盾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面色凝重地掩上门。
“洛林大人，您说那家疗养院隶属于教会？”她问，“您该不会是想跟教会开战吧？”
吉恩和黛西不知道洛林的真实身份，钢盾却一清二楚！地下城魔王竟然要去教会旗下的疗养院做临床试验？难道这是他征服世界的第一步？先摧毁教会的医疗救护设施？这倒是很符合战术，就是不太人道……
“我可没有那个意思，钢盾小姐。”洛林微笑，“教会想考验我有没有成为勇者的资质，因此需要我展现一下自己慈善家的一面。”
“您不想被封为勇者？我们要不要故意让试验失败？”
“不不不，试验正常进行就可以了。我很希望它能成功呢。”洛林用交叉的十指垫着下巴，凝视着虚空，“大多数医疗机构都隶属于教会，或者多少和教会有联系。如果教会
能为我们的临终关怀项目背书，那可是比什么都要有效的广告，我们就能将它在全世界范围内推广了！而且这是慈善项目，我们不好向患者收太高昂的费用，教会肯定也不希望我们破产对吧？那他们就得补贴我们……”
……合着你连教会的韭菜都要割是吧！
果然，只要有100%的利润，资本家就会敢于践踏人间的一切法律！
“但是，您就不害怕教会看穿您的身份吗？”钢盾听说人类的大祭司可以探察到魔物气息，洛林这不是自投罗网？
洛林呵呵一笑。“钢盾小姐，如果你要隐藏一棵树，把它藏到哪里最好呢？”
“当然是我们矮人族的地底宝库！”钢盾不假思索，“那可是精金打造的密室，布设有最高等级的防御法阵，最强大的矮人族战士日夜不停巡逻。最近还加装了我们矮人族工程师的机械防盗系统，重重保护，一只苍蝇也休想飞进去！”
洛林：“……”
不是那什么，你们矮人族难道没有“藏木于林”这个成语吗？
“我认为隐藏一棵树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它藏到树林里。”洛林无奈道。
钢盾思索一会儿。“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可如果别人的目的不仅仅是找到这棵树，还要摧毁它，那么只需要火烧整片树林就可以了。洛林大人，您这个方法不保险啊。还是我们矮人族的宝……”
“……退朝！”
***
圣马可疗养院位于利尼市市郊，风景优美，环境宜人。这里收治的大多是其他医院送来的绝症患者或是行将就木的老人。对于这种靠现代医学技术和古代治疗神术都无法治愈的病人，医生会劝他们离开医院，去一个舒适的地方快乐度过为数不多的时间，将宝贵的医疗资源留给更有希望治愈的病患。
换言之，病人们都心知肚明：自己是来这里等死的。因此疗养院中无时无刻不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绝望氛围。
一大早，柯维斯大祭司就带着他的两个助手在圣马可疗养院门口等待。地城娱乐的员工也到得挺早。他们是两名人类和一名矮人。双方做完自我介绍，柯维斯便领着他们进入疗养院。
第一位试验对象是位年迈的老妇人。她的女儿替她报了名。
“你们真的可以用魔法实现我
妈妈的临终愿望吗？”已届中年的女儿不安地问。平原王国的魔法师数量稀少，这里的人民对魔法也总抱持着不信任的态度。他们不是惧怕魔法，而是质疑它的效果。
“准确地说，是让患者‘以为’她的愿望实现了。”钢盾说，“比如，患者渴望金钱，我们就让她在幻觉里中彩票头奖。患者想在临终前和国王握手，我们就让她在幻觉里看到国王到医院慰问患者，恰巧驾临她的病房。只要大家不戳破，患者就永远不会知道那是假的。”
吉恩和黛西打开他们的手提箱，从中取出一顶魔力头盔。他们对自己的技术很有自信，毕竟他们曾经用这个让爷爷在临终前圆梦了。经过几个月来的改造升级，魔力头盔可以提供更真实生动的梦境，也不必再依赖于《魔物小镇》和MOD制作大师了。
“我大致明白了……”当女儿的嘟哝，“我妈妈最大的愿望就是和我哥哥再见一面。我哥哥想去当海员，可我父母不同意，他们大吵一架后，我哥哥离家出走，偷偷上了一艘轮船——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柯维斯大祭司问：“您何不直接通知您兄长，让他回来探望母亲呢？”
“因为他已经死了啊。”女儿露出苦涩的笑容，“他死于一场海难。我没敢告诉妈妈，她那时候身体已经很虚弱了，我怕她受不了打击。她至今依然以为自己的儿子还活着，就在某条远洋轮船上钓鱿鱼或者捕鲸。”
柯维斯转向地城娱乐的员工们：“几位可以做到吗？”
“当然！”吉恩自信十足，“我们需要那位先生的照片，越清晰越好。”
女儿带来了她哥哥的照片，但那已经是十年前的旧物了。吉恩和黛西手持照片，快速地编织起符文，将一个又一个发光的符文塞进魔力头盔中。
编织完毕后，他们给老妇人戴上头盔。
“等等，我们怎么知道这位夫人真的看到她儿子了？”柯维斯大祭司问道。
钢盾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于是又拿出两顶头盔。“戴上它之后，你们就会进入‘共享梦境’。”
柯维斯和老妇人的女儿各自将信将疑地戴上头盔。
就在他们打开开关的瞬间，病房的门打开了。
一名已届中年的男子忐忑不安地走进来。他的相貌与照片如出一
辙，但年纪更长。他皮肤黝黑，眼角已有了皱纹，两鬓间显出隐隐斑白。他身穿轮管的蓝白制服，手中捏着水手帽，下意识地搓揉着帽檐。
柯维斯和老妇人的女儿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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