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怎么杀了那棵树?”
“用你的弓箭?”
“你有没有亲眼见过圣树的样子,它会像是怪异杂谈里所说的那些妖怪,那种长着许多人脸的恐怖模样吗?”
名叫萤的少女,有许多许多千奇百怪的问题,叽叽喳喳地询问着,澄澈双眸里渗出柔和的水雾,像是只刚刚放出笼子的小鸟,恨不得把所有疑惑抖落干净。
或许是同为女性身份的缘故,她允许自己泄露出一点儿脆弱又恶劣的本性,整个人都放松了身心。
舍子走在前面,步伐迈得很快,萤两三步跟着小跑,这才算是勉强追上。
按照年龄来看,她们二人应该差得不多。
可萤从小就在野外流浪,过着食不果腹的野人生活。虽然近来也长了些个子,不过依旧看起来瘦瘦小小,一副营养不良的可怜模样。
“那个……麻烦你慢一点,我跟不上。”萤喘了几口气,拽住舍子的衣袖,直到两人步调一致后,才有心思继续问道:“为什么不回答一下我的问题呢,我真的很好奇。”
舍子顿住脚步,她点点头,握住背后那把弓箭,轻声说:“我从三年前就开始调查关于契约的事情。”
“欸,你有什么发现吗?”
轻而易举就被调转了话题。
“嗯,答案就藏在眼前。”舍子指向前方建筑。
——正是月彦少爷的庭院,被称为整个产屋敷家族的死寂之地。
舍子的声音很低,伸手抚摸着围墙上的点点斑斓,她看向若有所思的萤,继续道:“我无法进入这里,所以调查也在此处中断,不过我不会骗你,因为……这是家主大人无意说出的事实。”
如果萤的目标仅是那些契约,那么由她去解救无辜仆从的命运就再好不过了。
之后,舍子会亲手点燃火焰,将罪孽洗清。
在家主大人赐予她那把弓箭时,一切就已尘埃落定,又或者,在家主大人决定放下那只掐死婴孩的双手那一刻,一切就都已注定会如此。
她一直在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看见萤的第一眼,舍子清楚知晓这缠绕数千年的诅咒与树根就要彻底消散瓦解。
她对过往一切遭遇不幸的人们感到悲哀,同样也对误闯入这里的鸟儿感到难过。
“我很抱歉,你本不应被囚禁于此。”
也不应被人折断羽翼,当作某种任人观赏的珍贵玩物。
这是一句没头没尾的奇怪道歉,心领神会的萤笑了笑,回了句:“虽然我确实需要一个道歉,但这不应该由你说出口。而且,我感觉到了,你身上担负着的沉重使命。”
像是位悲悯的殉道者。
萤自然是不知晓对方究竟为什么会如此轻易答应帮助自己,也不知晓对方身上所谓的使命从何而来,她只知道,这是一个不会说谎的人。
她们之间存在某种特殊引力,
相处起来不算太坏。
当然啦,要说完全信任那也是绝不可能的,两人都有所隐瞒。毕竟谁会对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全盘托出呢,她们都是再聪明不过的人了。
萤重新穿上那副皮囊,伪装成仆从的模样走回月彦少爷的院落。
即将远行前,她回过头,向站在原地的舍子挥了挥手,她说:“谢谢你,再见了。”
舍子抿了抿唇,她用气声回道:“再见。”
这是第一次相遇,同样也是最后一次。
能看见这样自由的鸟儿展翅高飞,是她的荣幸。
她握紧背后的弓箭,静默伫立,头顶一闪而过黑色乌鸦飞行的轨迹。抬起头,等待,等待着数千年的使命落幕。
…
阴湿角落里结满了蜘蛛网,昆虫落在了网上,被蜘蛛丝缠绕成一圈又一圈,最后彻底无法动弹。
野兽会把宝物埋藏在土里,人类会把珍宝锁进盒子,自然的财富被海水所淹没。
所以——月彦少爷会把珍贵生命藏在何处呢?
还请好好想一想,这个难题。
……
“我倒是从未想到这一点。”
玉藻前皱着眉,按照惯性思维,这种足以称之为家族命脉的事物都应放置在家主手里才对。
他花费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几乎搜遍了除月彦少爷院子的所有角落,到头来东西就藏在眼皮底下。
这算什么?越危险的地方就越是安全这句话还真是不无道理。
坐在对面的萤手中正拿着一本书,当然,对于一个文盲来说,她看得自然是那种全部都画有图案的闲书。
随意翻看两页后,抬眸看向陷入沉思的狐狸君,缓缓开口问道:“还记得你说的那个有关圣树的故事吗?”
“自然记得,怎么了?”
萤放下书,指着书角的每一页,那里全都画有曼珠沙华的符号。
她若有所思地说:“这些花,有着死亡与腐朽的气息。”
产屋敷家族的家族符号即是曼珠沙华,而那位舍子,也取名为舍子花,曼珠沙华的别名。月彦少爷的花园里只有一种花,虽然颜色有些许差异,但品种完全可以确认为曼珠沙华。
这并非是一种巧合,而是刻意为之。
在玉藻前讲述的故事结尾——那位妖怪姬君站在城池上,回头看见了由大树根系缠绕而成的符号,也就是那个诅咒,蕴藏着世间最为恶毒的死亡诅咒。
萤眨了眨眼,
用指尖摩挲着书籍上已然褪色的艳红符号,
“整个产屋敷家族就是圣树的延伸,他们已然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谁能想到呢,如此恐怖的诅咒就藏在身边,显而易见的每一处。
所以按照这个逻辑推理,那些契约会不会也隐藏在这座庭院里最明显的地方呢?
玉藻前显然不喜欢打哑谜,可对方只是笑眯眯歪了歪头,说什么——我相信聪明的狐狸君应该早就知道了答案。
聪明的狐狸君知道吗…?他怎么不知道。
把书夺了过来,仔细看着上面的图案,完全没什么特别,他在产屋敷的每个角落都可以看见这个标志。
这难道不是每个贵族的特色吗,选定一个自认为高雅的图案,然后像是标记领地般彰显自己的权威。
完全没什么特别的。
狡猾人类捡起他的八重扇,在手中把玩一会儿后才幽幽解密,“这个符号就是圣树的诅咒,我们正处于诅咒之中。”
若是再恐怖些,说不定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圣树的注视下,咦,想想看那还真是恶心呐。
玉藻前皱眉沉思片刻中总算是理解了对方话语中的意思,果然是满嘴谎言的人类,说什么事情都喜欢蒙上一层故弄玄虚的外纱,一点儿都没意思。
“笨狐狸,我这可是谨言慎行。”
萤将八重扇收起,用伞柄敲了敲狐狸的脑袋,当然,没用太大力气。
狐狸捂着微红的额头,还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等等,他是不是被这个人类给骂了?
忽略即将发疯的玉藻前,萤把目光放在一旁缩在角落里的小怪物身上。
她招招手,“过来。”
小怪物迟疑几秒,站直身子走到萤的身边,规规矩矩跪坐在原地。那头本来毛躁的红色长发被扎成一个小啾啾,眼神称得上“纯良”,四肢胳膊隐藏在宽大和服下,削弱了大部分兽性,看起来和常人没什么区别。
见到此幕的狐狸也忘了自己刚刚的伤口,摸着下巴啧啧称奇,没想到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可以将一只野兽驯化成这个模样。
萤问:“我曾听一位仆人说过,你是被一位咒术师封印于此,对不对?”
小怪物听完后顺从地点了点头,他当然忘不掉那个咒术师的可恶嘴脸。
“那位咒术师说——这样低贱野蛮的东西,不配成为咒术师,对不对?”
这番话显然刺痛了小怪物的内心,他呲着牙,眼睛瞬间变得猩红,恨不得现在就把那个咒术师咬死。
一只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用极富安抚性的话语轻声劝慰道:“他们都该去死,不是吗?不过在这之前,你要帮我一件事,完成后你就彻底自由了。”
小怪物的锁链被再次斩断,仅残留脖颈上的铁圈,这就要留到他完成任务后再解开了。
看着消失于夜幕之中的小怪物,玉藻前皱了皱眉,他不明白萤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让一只野兽去寻找隐藏着的契约,怎么听都不大现实。
萤摇着折扇,笑容灿烂,她说:“让诅咒去寻找诅咒,不是刚刚好的事情吗,你觉得呢?”
现在终于可以用上这一步棋了。
啊啦,玉藻前忽然就明白这个人类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驯养一只听不懂人话的怪物,果然是一开始就已规划好的棋局,每一步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如此可怕。
那究竟还有什么是真的...狐狸君觉得自己受到了背叛。他平生最厌恶的就是被当作棋子随意使用,没想到在这个看似柔弱无辜的人类身上狠狠栽了好几次跟头。
可恨又狡猾的卑鄙人类。
狐狸尾巴蔫哒哒的,可以很好读懂主人现在那糟糕的心情。
“可唯有你是与众不同的。”萤眨了眨眼,嘴角微微勾起,把八重扇重新塞回对方手中,她真诚地说:“我想到了所有,却唯独没想到还会遇见你这样特殊的妖怪。”
这让本来闷闷不乐的狐狸君瞬间涨红了脸,尾巴上的毛都要炸开了,支支吾吾半天后果断逃走,十分没出息的蠢样子。
空旷房间里,独留坐在月色下的萤一人。
她合上画有曼珠沙华图案的泛黄书本,慢悠悠喝了杯热茶,心情颇为愉悦。
就快要结束了,这个无聊的梦。
一只误入此处的黑猫打翻了茶杯,喵喵几声后隐匿于阴影之中。
【玉藻前——目前任务进度95%】
【产屋敷舍子——目前进度90%】
【两面宿傩——目前任务进度80%】
【产无敷月彦——目前进度75%】
【森立之——目前进度60%】
【安倍晴明——目前进度100%】
意料之中的结果,所以说,妖怪可比人类要好得多,单纯易懂,比较可爱。
萤点燃一支檀香,静静等待着故事的终章。
算算看,与月彦少爷立下的三月之约也差不多要结束了,时间就在下个水曜日。
...
不出意料,小怪物找到了存放契约的地方。
与想象中的答案差不多,藏在月彦少爷日日弹奏的宝贵和琴之中。
萤解开小怪物脖颈上最后一道束缚,她说:“你自由了,现在可以去报复那些曾伤害过你的每一个人类。”
小怪物歪了歪脑袋,显然是听懂了对方的话,转瞬间就消失在面前,估计是动用了所谓的咒术。
真是只养不熟的狼崽子。
几颗梅子果从屋外慢悠悠滚了进来,每一颗都有着小小的牙印,萤弯腰捡起其中一颗梅子。
她咬了一小口,很甜。
这算是什么,野兽的最后一点良知吗?
毫不犹豫地把剩下的梅子果扔了出去,看着与腐烂泥土融为一体的酸涩果实,她眉眼弯弯,笑得很开心,墨色的双眸里充满了嘲讽般的恶意。
那么现在,又到了给那位月彦少爷喂药的时间了。
起身整理好身上不带有一丝褶皱的纯白和服,她踩着嘎吱嘎吱响的木地板,慢慢穿过漆黑走廊,来到了月彦少爷的门前。
屋外已有仆人在等候她,
托盘上放着一碗药与一支汤匙,浅褐色的、散发着苦腥气味的药水在微微摇晃下晕开层层波澜。
托盘被她接了过去,仆人不敢抬头,就连气息也未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由我一人送进去即可。”姬君这样说道,声音里似乎夹杂着嘴甜腻的糖霜,听起来愉快极了。
“是。”
仆人自然是不敢质疑,迈着悄无声息的步伐站在走廊一侧,低垂着头,等待下一道指令的发出。
门被推开了,
微弱光芒照亮黑暗,可惜是仅一瞬的时间,一切再次恢复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般寂静。
赤脚踩过木地板的轻响并未吵醒入睡的人,
昏暗屋内点燃许多根檀香,气味浓郁到近乎呛鼻。
她将托盘放在地上,
瓷器发出叮铃碰撞的清脆声音。
“晨安,月彦少爷。”
对方并未睁开眼,苍白脸颊上毫无血色,若不是胸脯前的微弱起伏,可能会让人误以为这是具死去多年的尸体。
她低声笑了笑,并不计较对方的失礼行为。拿起汤匙,一点点将药送进月彦少爷口中。
碗底还剩下一些药渣,被她随意倒进香炉之中,听得刺啦一声,白色灰烬随着融为空气中的粉尘。
那把蒙着厚布的和琴正搁置在角落里,月彦少爷这次的病太过严重,已经有许久没演奏过和琴。
她起身走到和琴旁,掀开那层沾染着灰尘的布,每一根琴弦依旧是银光闪闪的模样,在如此暗沉的地方显得格格不入。
想到什么后,她垂眸轻声说:“我很喜欢那首曲子,不过直到现在还不知晓曲谱的名字。”
“原先的名字并不好听。”
月彦少爷睁开眼,似是鬼魅般来到她的身旁,纤细的双手揽过她的腰,附着在耳边。
犹如毒蛇吐芯般的嗓音:“不如改名为《萤》怎么样?我喜欢萤这个名字。”
怀里的人伸出指尖,随意弹了一根弦,发出——铮的一声。
打破刻意营造出的死寂。
她噗呲笑了出声,微微侧过头,和对方那双暗红色的双相对视。
呼吸出的热气纠缠不清,不轻易间划过冰凉的唇角,腰间的手掌愈发紧促。
徐徐燃烧的烟雾模糊了她的眉眼,似是一场朦胧的梦,她巧妙挣脱开束缚,跪坐在和琴旁。
漆黑长发披在雪白和服之后,白皙面容配上杏红色的温唇,带来无与伦比的视觉冲击。
眼眸里倒映着对方的模样,她说:
“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请月彦君为我弹奏一首……萤呢?”
月彦君同样哀哀笑了笑,他回:“萤,这将会是我最喜欢的曲谱。”
双手放在琴弦上,敛住神情,眼眸低垂,此时的他才像是个真正的人类,在雾气中似是充满神秘气息的贵公子,捉摸不定。
一根弦开始颤动,
轻盈的乐声随之而来,
琴弦泛出阵阵色彩,描绘出绚烂似梦的春日,其中蕴藏着点点萤火星光,富有生机、短暂、热烈与美好的一切事物。
屋外的光尽数挥洒于他的指尖与裙摆,他知道有人注视着他,他同样也感知到这首乐谱的真正含义。
多么美好……多么鲜活的生命……
“月彦君,你可否为了美好的生灵赔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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