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下一个驿站还要三十里路,再赶得到半夜了,这一天下来流人一行走了四十里路就休整歇息了。
比之前几天走得都少,好多流人的精神都还不错,面上喜气洋洋的。
更不用说,方才不少流人见识了贵女怼官老爷儿的场面,更是神采奕奕。
以黎恪为圆心,他四周五米内都没人敢凑近说话,那只包了缎布的手不知怎样动作了一下就将那么个敦实壮汉撂倒在了地上,众人看着那个在一棵枯树干下,低头直挺挺站着的的男子,纷纷一时艳羡贵人被流放还有女人倒贴,又窃喜贵人和自己落得一个下场,而且看起来比他们还惨。
听那贵女白日所说,若是他无法到达漠北两个押解的官差就要守法,个个更是看热闹,恨不得他当场就死在这里,他们能因官差提审而返京。
他们看着那人回到了那贵女来之前的样子,祈祷他就这样一口咽气。
直到天色已晕满墨色,众人怕明日没劲赶路才都抓紧时间入睡。
只有黎恪,仍旧保持着那个孟书韵离开后就再也没动过的姿势,点点血色从他的手中滴落。
他已经想不起来韵娘离开时是什么样了。
他的人生从未为自己而活过,为了父王、为了弟妹、为了奴仆、为了那些被父王养在后院的女人们。
自己记不清韵娘离开的背影,却仍清楚记得第一次见到韵娘的那次探春宴后,父王鞭笞自己的模样。
孟家娘子不论在哪,只要一出场就是万众瞩目的存在。她和她的阿兄一举一动都有多少汴京人争相模仿,她用过的荷叶袖边现在还在京中盛行,她擦的菝荷香引得多少世家子趋之若鹜。
那时他的心里满是惶恐,但鞭子打在身上时心里却有说不出的畅快。
而父王见他死不悔改,与他说她只不过看他是个好捉弄的唯诺小子才一时兴起与他说话。
他不信,他不信那样的女子会以玩弄他人心绪为乐。
很快他就知道了。
他第二次与她见面是在端正宫宴上,她被名门贵子与世家闺女簇拥着,有人高谈阔论想引得她注意,有人端茶送水想博得她的青睐。
他远远站在宫宴角落,突然意识到,孟书韵从不玩乐他人,却有无数人自愿被她勾走所有心绪。
他只不过是那万分之一。
他有多期待这次宫宴能得到她在探春宴上全身心的注目,站在角落里的心就有多冰凉,宫宴中无数灯火通明都无法温暖一丝他的指尖。
那时的他打了退堂鼓,一场宴席都未说话。
可在他从不作声的行酒令开始时,发现孟家娘子听到锦囊佳句便会掩面叫好,心如擂鼓。
他在父王的怒视下抽了牌子,手脚冰凉声音发哑地接了声,引得她的注目。
那场行酒令后,她便拎着裙子来找他说什么了?
她说:
“阿恪,你来了的啊。”
“上次不是说好了叫我韵娘吗?”
他是个懦夫,此生最有勇气的是就是求娶了她。
最大的罪责是因他的一己之私求娶,又因一己之由退亲,惹她背负风言冷语。
他退亲时说“愿她觅得良婿”,他一点都不愿,哪怕一丝一毫的机会他都想抓住能与她一同往赴余生的机会。
只是原来的他就是阴暗中的觊觎她的虫豸,现在已成污垢中连奴婢都不会再看一眼的秽物,他怎么还敢肖想?
他以抛弃之名退亲后她愿意来找他已是不敢想象的美梦,何谈她想要陪他流放漠北。
就这样吧。
黎恪死前能看见她,就是他最大的幸事。
他只是怎么都想不起韵娘离开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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