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申日,天色是雨后的、匀净的瓷青,阳光透过薄云洒下来,明澈透亮。
鸿胪寺卿杜弼持节,祠部尚书封子绘捧册,侍御史陈善藏托印,最引行人侧目的,是队伍最前马上的两位使者——大将军、永安王高浚与度支尚书崔暹。一位是高居‘二大’之一、总领军政的王侯,一位是掌管天下财赋的重臣,这般大人物联袂持节,却不知是要宣何等诏书?*
仪仗止于李府门前。
高浚与崔暹下马进府,按礼制立于西阶之东,陈扶身着礼服,伏跪于茵席之上。
封子绘奉上册宝,高浚接过展读:
诏曰:宫廷之治,必资贞贤之德;帷幄之勤,实赖忠恪之劳。陈氏女扶,性秉和惠,岁年匪懈,谨笃于枢机。至若临危履险,蹈义忘身,卫护有功,节概可嘉。宜加显号,以旌忠勤。
特封陈氏女扶为太原郡君,食邑一千户。尔其敬承休命,永光懿范。
陈扶依礼三拜,接过册书与郡君印绶,奉于宗祠之内。登上宫中派来的翟羽轺车,在仪仗簇拥下驶向皇城。车轮碾过御道,引得官吏宫人皆驻足,望向这位在皇后册封大典前一日,被隆重授封的太原郡君。
太极殿正殿,她向坐上之人行三拜九叩大礼,奉上谢恩表章。
一个时辰后,中侍省总管大监在太极殿东堂,对下跪之人宣读了一份廷诏:
诏曰:王者膺图御宇,内辅必资贤淑之臣;邦国厘绥,中闱尤藉明敏之佐。
女侍中陈扶,门著淑声,性蕴贞懿,早登彤掖,久侍宸闱。承勤慎之节,著恪恭之诚,综理内事,明断不疑。
特进为女尚书令,总领内台庶务,统摄六局百司;协领中侍省内司,总掌内廷百揆。
丁酉日,皇后册封大典。
太极殿内,香雾缭绕,韶乐庄严。元仲华身着褕翟深衣,头戴十二树花钿冠,在百官注视下,从祠部礼官手中接过皇后玺绶,听取殿内外山呼朝贺。
典礼后,中侍省依制为昭阳殿分拨宫人,设女侍中二人、女史四人,宫女三十余人,齐王旧邸奴婢皆被调入,旧邸不足的,原魏廷宫女补之。
次日申时,太极殿东堂。
窗牖半开,阳光斜入,高澄踞坐于上首,下首坐着三人:祠部尚书封子绘,中书监李丞,大宗正卿高隆之。
女尚书令陈扶独坐一矮案后,面前摊开素纸,墨已研好,一只沾墨兔毫笔在手,两只备用笔搁在青玉山子上。
高澄开口,“今日召诸卿来,是为议定内廷妃嫔位分。”说是议,语气却是直接宣布,“广阳王生母宋氏、晋阳王生母王氏,门第高贵,诞育长子、次子,于宗庙传承功莫大焉。”
封子绘、李丞微微颔首,高隆之抚须,陛下此言,这二位必是左右昭仪了。
“宋氏,封‘弘德夫人’,居宜光殿;王氏,封‘正德夫人’,居显阳殿。秩正三品,食邑一千二百户,岁俸千匹,车驾旄头等仪制,皆依旧制。”
封子绘与李丞交换了个眼神,高隆之抚须的手顿住。
这上来便将生育皇长子的宋氏与出身最高的王氏定在了‘夫人’位,那余下诸女……意思都是夫人以下?毕竟论门第、子嗣、资历,王府那几位旧妾,谁还能越过这二人去?
“王令姝虽无所出,”高澄目光扫过三人,“然其出自琅琊王氏,门第清贵,其父举淮阳归顺,实为南朝降臣之典范。厚待其女,便是嘉赏怀柔南朝士人。朕欲封其为‘崇德夫人’。”
接着往下:“元玉仪封‘修仪’,居上三嫔之首,秩正四品,食邑八百户,岁俸八百匹。”
陈扶笔尖在‘修仪’二字上微微一顿,抬起眼,目光极轻、极快地与李丞碰了一下。
李丞会意,面上立时露出疑惑,“陛下,这、冯翊公主……不在三夫人之列?”
不等皇帝开口,高隆之已从鼻子里哼出声冷笑,“李中书此称呼实不合宜。那是前朝的冯翊公主,又非我大齐之公主。昭阳殿里已有一位元氏皇后,何需再予元氏高位?何况她未育皇子,予一嫔位,已是彰显天恩。”
李丞笑笑,“高公,正因她是前朝公主,位若置后,恐易被有心人曲解为陛下刻意轻贱旧朝贵胄,授人以煽动口实啊。”转向高澄,“陛下不若稍提其位,特示优恤,彰我圣朝洪量?”
陈扶停笔接上,“公主虽出身前朝,然家族早已零落,厚待于她,并不会助长元氏实际权力,却又能彰显陛下仁德,于精神上安抚洛阳势力。”
元玉仪对她言听计从,她自然要抬一抬的。
高隆之读书虽不甚多,却素来钦慕南朝名士风雅,但凡遇到南来的缙绅清流,无不殷勤礼遇。听他们要压王令姝,反抬元玉仪,眉头一皱道:“陛下,那王令姝不仅出身琅琊王氏,才情亦是不凡。近来邺城贵妇圈中,正盛行其带来的南绣花样与煮茶之法。若能封其为夫人,由其出面主持些宫苑雅集、诗文酬唱,必能令陛下内廷雅名远播,彰显我天朝上国之气象啊。至于那元玉仪……性子沉闷,从不与命妇往来,于内廷有何助益?”
陈扶闻言,露出不解神情,“公主深居简出,只慕陛下天威,别无他求,不正好可免后宫涉外干请之事?再者……公主那般绝世容色,若置于夫人之位,只消伴驾出席内外筵席,便可彰我天朝上国之气象,何须开口?”
一直沉默的封子绘,脑中飞速盘算着。
李丞与他同是秘书郎出身,他还是开国功臣、太子太保之子,李丞不过赵郡李氏旁支,当年仕途远不如他顺遂。谁曾想,这几年此人竟插了翅般节节攀升,如今官居凤凰池,品阶、实权皆凌驾于他之上,恩宠赏赐更不必提。
方才这李丞,分明是看向陈尚书后才出的声……谁给他插得翅,不言而喻。
可,陛下对二人所提虽未显出不悦,却也未露赞许,若表态支持元玉仪,颇有几分逆探上意的风险,也会得罪小心眼的高隆之。可话又说回来,站队不就是要有风险,才值钱么?
“陛下,臣有一虑。南梁之臣心思向来诡谲,混乱之时投奔,可若日后南梁决出新主,其家族会否有反复,实在难测。若置其女于三夫人高位,令其可深入内廷事务,此间风险……”他适时收住,语气转缓,“而冯翊公主殿下,全然依附陛下,别无外援;其人又性情柔顺,毫无野心,纵使无才,至少安全。”
封子绘这番话,精准拨在了高澄那根最敏感的政治神经上,方才因高隆之所言而生出的、关于‘雅名’的些微波动,瞬间冷却下去。
指节在膝上重重一叩,为这场议论画上句点:
“冯翊公主,封‘崇德夫人’,居瑶华殿。王令姝,封修仪,居上三嫔之首,赐居嘉福殿。食邑……同三夫人,以示朝廷恩赏。”
陈扶重新垂下眼帘,笔尖在素纸上游走,誊录下来。
“余下两位上嫔,广平王之母陈氏封‘淑仪’、清河王之母燕氏封‘敬仪’,秩正四品,食邑八百户,岁俸八百匹。”高澄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抹垂首记录的身影,补充道,“甘氏封‘充华’,食邑同上三嫔。”
李丞与封子绘,皆极快地往陈扶处一瞥,见其虽未抬头,笔尖却在‘充华’二字上方悬停一瞬,心下便明了——陈尚书,对甘氏的位分不满意。
然而,不等他二人寻隙开口,高隆之已按捺不住,皱着眉道:“陛下,老臣斗胆一言。陈氏歌姬出身,燕氏却出自辽东燕氏,虽非显赫大族,亦是清白士族之女,序次反在陈氏之后,这是否略有参差?”
高澄脸色微沉,“高卿此言差矣。陈氏生的是皇五子延宗,燕氏生的是皇七子绍信。若纯以出身论高低,置齿序于不顾,延宗难免比较,心生芥蒂。”
他这话听着像是为了皇子们和睦,细思却不甚合理。一则,历来后宫序次,出身、资历、子嗣皆要考量,岂是单凭皇子长幼定论的?二则,若他真是看齿序,何以六皇子之母倒在最末?
他不过是找个由头,有心要抬举那陈氏罢了。
封子绘嗅出其间意味,顺着皇帝的话风道:“陛下所虑甚周,此乃保全皇子手足情谊的深远之见。不止齿序,便是论入侍年资与德性风评,陈氏也当在燕氏之前。”
高澄微微颔首,对封子绘的补充表示满意,他既存心抬举陈氏,自然认同一切利于陈氏的说法。
李丞适时端起一副刚刚琢磨过味来的神情,轻轻“嗳”了一声,面露困惑,“陛下,如此说来……那甘氏在晋阳侍奉太后多年,且养育皇‘六’子与三公主。不论皇子齿序,还是入侍年资、德性风评……其序次是否,也该在燕氏之前,方合情理?”
封子绘‘恍然大悟’,“西河王齿序确在清河王之前,且宫宴那日,瞧着六殿下教养得十分聪颖喜人。甘氏恪尽妇道,育子辛劳,若置于末,只怕……会令忠谨之人寒心呐。不若稍擢其位,置于燕氏之前,正可彰陛下念旧酬勤之圣德,励后宫忠谨效劳之风。”语气一转,轻描淡写道,“燕氏虽出自辽东燕氏,却父兄凋零,敬仪还是充华,于其家中实无分别,亦于朝政无碍啊。”
高澄目光在两位大臣脸上逡巡,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两位爱卿深谙奏对之要,甚慰上意啊。”
李丞与封子绘心头俱是一凛,额头瞬间沁出薄汗。
听皇帝这口气,他口中的‘上意’,绝非指他自己,还能被称为‘上意’的,只能是刚被尊为皇太后、且喜爱甘氏的娄昭君了呀!高澄这分明是疑心他们在向太后靠拢啊!
正想着该如何解开这天大误会,高澄却已不再看二人。
感知到他的视线,陈扶抬起头,漾起一个浅笑。
“不过……甘氏确实伺候日久,劳久功高,朕岂能无视?”他盯着她,意味深长地将‘侍奉’改成‘伺候’,“便依二位爱卿所谏,陈氏封淑仪;甘氏封敬仪;燕氏封充华,金印紫绶、车驾旄头、食邑岁俸等项,皆与上三嫔同。”
陈扶笑意僵了一瞬,复又加深,
“臣愚见,可仍令甘嫔居于仁寿殿偏殿,方便侍奉太后。将其所应得的宫室恩典转赐燕氏,以示陛下疼惜眷顾之心。燕氏久在外宅,与诸妃嫔皆不熟悉,臣会令中侍省从旧府中择选嬷嬷,派至其宫,助其尽快融入宫闱。”
她了解甘露,比起待遇,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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