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梅雨季未过,从檐上落下的水珠俨然成了另一场暴雨。
袁宅被重重围住,密不透风,但凡是进去的就不允许再出来,如今宅子外面剩余不过二十几人。
外头的情况不好,里头的更不用说,本就寸步难行,偏又赶上接连暴雨,青石板上铺了一层被雨打落的银杏叶,几乎都要烂掉了。
温雪音撑着伞,以布遮面,跨过几方台阶站到了袁宅檐下,隔着一道紧闭的门,高声问道:“你到底是真伤寒还是被感染了?”
傅思孺不敢靠近那扇门,纵使高墙围堵朱门严密,他也得时刻担心这样交流会不会让外面的人染上疫病。
他实话实说,语气虚弱:“大概是染上了,现在终于共患难了,解百姓之难还是要先自己体会。”
温雪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沉默良久,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今日死伤多少?”
“十几人,最后实在救不回来了。”傅思孺谈及此,不由得郁闷起来,来江南这些日子,景色是半分没看,入眼全是溃烂的腐肉,被雨浸湿后,一股发霉的木头味就和呛人的血腥味一起钻入其他人的鼻腔,就算隔着厚厚的面帘、烧着终日不熄的艾草,也依然避免不了。
里面的情况越来越差,外面驻扎的人不得不进去查看,凶多吉少是注定的,凶到最后,已经无人敢进了。
傅思孺就是这时候翻进的袁宅大门。
可他也开始不确定了,倘若做官是为立命,那如今又该如何?
无能为力的疲惫越来越浓重,事到如今,傅思孺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撑到现在的。
“京城那边呢?可有消息?傅识若怎么样了?”
“没有了,早就断联了。傅识若暂且回不去,宋却将调令的权力给了我。”
傅识若和陈山风的几支队伍停在洛阳,比京城和吴中都要安全不少,可疫病不消就一刻难安,是留是回,如今尚未决断出来。
“无妨,你也别有压力,能走到现在这一步的,就没有怕死的。宋却既然把调令交给你,那你放心去做就是了。”傅思孺想了想,总觉得只说这一句不太好,于是又补了一句,“近日交上来的药方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至少能止咳,我喝了一碗,生龙活虎的。”
温雪音想说止咳的话枇杷霜也行,但一听到对面那人虚弱的语气,又不好再说什么。
安慰的话说来说去也就那几句,她要是驳了这一句,那天下就少了一个说这话的人,为数不多的话又少了一句。何苦来呢。
于是温雪音也安慰道:“那就好。正好,你现在病了,太医试药再不用从百姓里挑了,大家喝得也能安稳些。”
傅思孺:“……”
等会儿这是安慰吗?
傅思孺挠了挠头:“说得也是。”
大概是梅雨季雨水太足,整日阴雨连绵让人心有闷闷,抱着互相取暖的慰藉,温雪音难得与傅思孺多聊了两句,这才折返到远处临时搭建的小亭子。
小亭子里坐了个长相阴柔的男子,但骨架不算小,垂眸不语时像一座雕像。
这座雕像在半月前千难万险地来到江南,宋却给他递了密信,信中有中书令的令牌,助他一路无阻地前往这片雨流不止的富庶之地。
与此同时,京城收到了北疆人入侵江南的消息。
但这件事,塔尔莱暮起初并不知晓,他只知道这里莫名其妙多了很多自称“自己人”的中原人,令他有点费解,并且开始怀疑宋却的用意。
他听到温雪音折返的脚步声,抬头问道:“我来这里,只坐着吗?”
温雪音对塔尔莱暮没什么好脸色,毕竟是个外乡人,还是宋却塞过来当由头的关系户。她将伞收起,甩了甩上面的水,搁到一旁:“站着也行。”
塔尔莱暮抿了抿唇,用边塞语嘀咕了两句,才换回中原的话:“我能帮忙。”
“来这么多天也没见你帮过什么。”温雪音这话说得毫无嘲讽的意思,她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想了半天,才带着肯定的语气说出这句事实,真诚得有些可怕,甚至让没学好官话的塔尔莱暮产生了一瞬间的迷茫:她是不是在阴阳怪气?
她坐到塔尔莱暮对面,怀着广纳贤才的心问道:“你能帮什么?”
“杀人。”塔尔莱暮说,“有些人,救不回来。喂再多的药都没用。不如痛快去死。”
“不行。”
“凭什么?”
塔尔莱暮是真的不明白。战俘获刑时都要讲究痛快,吊着一口气缓缓让人感受死亡都是审讯的手段,为什么不在这些人病入膏肓时给他们一个痛快,非要将人强留于世?
痛苦地活着就一定会好吗?看着身上的皮肉一点点掉落,露出可怖的血色,腥味掺在雨里渗透到周围的每个角落。四四方方的天空圈着一大群人,连互相看对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类似于“活不下去了”的声音每天都顺着那几棵银杏树冒出来,这样的日子真的能有尽头吗?
温雪音摇了摇头:“人在尚未咽气时都是完整意义上的‘活着’,只有犯了法的才能在大理寺的监督下被处死,这时,只要旁人插手一下,无论出发点是好是坏,都算‘草菅人命’,而死了的这些人则叫‘枉死’。”
“如果此时心软,想给病人一个痛快,那其他的人会怎么想?想死是一瞬间的事,想活才是人之常情,等求死的热情退却,有的人会感谢你的不忍,但是还有的人会在事情结束后转头为这些被杀的人哭泣,更有一部分人,原本想努力活着,但一看到可以死得这么痛快,立马就求死,人心萎靡,事有所阻。”
温雪音看出塔尔莱暮的似懂非懂,继续解释:“你们常打仗的应该懂这个道理才是,旗靡辙乱,心不往一处使,该如何让他们听从命令出生入死?这也是一样的,让他们知道除非尸体硬了,不然就算是只有一口气,都得好好活着。这不光是他们的事,也是我们的事,他们尽力而活,我们也尽力去治,事在人为。”
塔尔莱暮可能听懂了一点,但他深谙学习之道,清楚此时绝不可以提问,必须要恍然大悟地点头,才能证明自己并非顽石一块,慧根尚存。所以他抿着嘴,点了点头。
温雪音鼻息一重,聊作嘲笑,她明白对方是个未开化的动物,并不点破,只别过头去。
好歹塔尔莱暮也学过一点什么,比如在老师沉默时适当抛出一个在自己接受范围之内的问题:“治到现在不也没用吗?”
温雪音:“……”
但这个问题显然不在温雪音的接受范围内。
“你想多了吧?”
温雪音一怔:“什么?”
塔尔莱暮的脑子崭新,沟壑和弯绕和比旁人少了些,因此心思勉强也能算上澄澈。他对温雪音事事都要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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