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来,当真看你死么?”
远处是皑皑雪山,是常年积雪不化的西岭。
周誉无声地笑笑。
也不知是自嘲还是如何。
他指尖的温度透过孟琼膝弯的那一层布料传来,孟琼趴在他的背上,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像往常一样贪恋这个人身上的温度,但理智告诉她,她不能,所以被背出窑洞后,她轻声道:
“放我下来吧。”
两年未见。
她清瘦了不少。
从前四两重的骨头如今只有三两重。
“轻了这么多,是因为愧疚么?”周誉没当即放下她,而是偏头饶有兴味地问。
“算是吧。”
孟琼垂眸,哑然地笑笑,“周誉,你当初给我那一箭好疼啊,疼到我以为我要活不下去了。”
她眼眸低垂,话语里难得带了几分昔日才有的娇憨。
窑洞不远处有一棵大树,周誉将她搁在大树上,俯身替她解去了身上捆着的绳子。再如何从尸山血海里走过来,孟琼也是个女儿家,他当初那一箭射的有多重,他心里清楚。那是让他午夜梦回时想起来右手都隐隐发抖的一箭。
“撒娇没有用。”
“我又不会哄你。”
周誉弯腰拂去白罗袍上的灰,道:“要想被哄着捧着,李昶倒是个合意的人。”
孟琼被捆了许久,很累了。销魂散的药效未尽,她听了周誉的话很想说自己跟李昶真的没什么,可觉得他也未必真的在意,所以干脆不说了。
“梁阁这几年没做什么生意,但我那里存了几万两的银子,倘使你和长平王用的上,我可以给你。”
迁郡迫在眉睫。
待到郡署的人都迁走之后,此事一了,她好像也没什么机会再看到他了,所以想着不如把银子花在该花的地方。
左右这天下在元祐的手里只会更糟。
周誉听了这话倒是觉得可笑,“孟琼,你是想用银子买个安心么?”
安心?
孟琼听了这个词,心头涌起一阵波澜。她买不了安心,买不了上阳关三万性命,她知道的。
“周誉,我们能不能不要这样说话?”孟琼抬眼,有些示弱地看着他。若非此刻销魂散让她没什么力气,她其实也没有什么脸面同他讨价还价。
周誉见她这副样子,心头倒是有一瞬间的百感交集。
“你不肯说出上阳关的真相是为了你那宰相父亲,他们怎么不对你好点?”他盯着她,话语里倒是有几分遮掩的疼惜。
这两年。
怨她怨不动了的时候,他也想过。她前半生所求除了一个他以外,就是孟府那为数不多的温暖。
倘使瞒下当初的真相能让孟府对她好一点,能让她过上少年时候她希望的安稳日子,那倒也罢了。
不说便不说罢。
可眼下看着她这副样子,又觉得,他当初不如把她从燕都带走。也好过她如今背了一身的骂名,到头来,却一无所有。
孟琼听他提到孟庸昶,原本还有几分神采的眼睛霎时间没什么神采了,“他没有拿我当过女儿,所以我也不想拿他当父亲了。”
她的手搭在膝盖上,谈不上悲切,只是坦然。
安慰的话在就在喉间。
周誉滚了滚喉结,这荒郊野外寒风呼啸着,冷得让人一阵发寒。他无声地攥了攥手,最终还是将那些话咽了回去。
……
郡署里,一片灯火通明。李昶的衣裳自打寻孟琼的时候披上了,就没再脱下过。
几十个商号的东家此刻将郡署围的水泄不通。
“朝廷如今打仗有难处,我们能理解,可迁郡对于我们的损伤太大了,搬到邻郡后,我们的赋税能不能免?”
“国库里头的钱可都是我们这些人从前一分一分交上去的,眼下迁郡的损失,国库能不能给我们出?”
商人直白,就是来要钱的。
倘使国库如今充裕,迁郡之后要补商人的损失,倒也不是不可以。可上阳关那一场大水牵涉到南方四十九个郡县,那些受了水灾殃及的稻田和麦迪已经两年长不出粮食来了,朝廷赈灾尚且来不及,哪里有闲钱这样去拨呢。
李昶回屋子里头换上了官袍,他跟周誉商量了两日,关于迁郡的补偿,最后只能是减免赋税。
原因无他。
边境还在打仗。
元祐畏惧周誉这个九哥,若周誉开口,国库里面该拨出来的银子元祐定然是一分不少地会拨。可将来若是其他郡也要迁郡,也来这么一遭,那朝廷是彻彻底底地吃不消。
李昶延请各位商铺东家进了郡署,请人去泡了几杯好茶,茶香氤氲,他抿了一口茶后这才拿出一郡之首的态度来,诚恳道:
“李某人这半年在郡上为官,是不是做实事,各位想必都看得到。大家伙的生计也一直是李某为官上任后一直搁在心里头的。如今国家有难,长平王以一当十带着战士们在蜀地日夜奋战,为的就是还我们一个清明的世道……迁郡不是为了我李昶的一己私利,而是为了大家的安危着想,这一点大家应该是认的……”
几位东家虽不知这位年轻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话说到这里也说得确实不错,所以都点了点头。
只有一位钱庄的宋老板开了口:“李大人您上任以来为郡里做过多少实事儿我们是看在眼里的,现在,我们也不跟您多要。这迁郡之后找新商铺的钱朝廷得出,五年的赋税朝廷也得减,还有,我们每家铺子要二百两银子周转,以便去了新郡施展不开。”
这哪里是拿李昶当郡守,分明是拿他当一个冤大头。
李昶挺直了脊背,绯袍在烛火下熠熠生辉,“不能。”
他笃定地开口。
几位掌柜的闻言脸色变了一变。
宋老板道:“李大人,您这不能是什么意思?”
李昶道:“我们只能给你们减免十年的赋税。朝廷也好,郡署也好,能做的也就到这一步了,如果大家不愿意,等到长平王跟梁国打起来,殃及到咱们南陈郡,你们也可以不搬。”
李昶说这话时字字认真。
为官者,心中应当装有天下万民。为父母官者,更应该替自己所在地方的百姓着想。
李昶不是不曾替他们着想过,只是舍弃也是一门入仕的学问。
“李昶,你!”
“你说这话,你还配做南陈郡的父母官么?”
有人愤而出声,指着李昶。
李昶却很是平静,“我为官入仕只遵循一条准则,无愧于心无愧于人,我李昶对得起南陈郡,也对得起你们。”
这话话音刚落,半空之中不知是谁飞起一个杯子冲他砸了过去。他的额头堪堪被蹭破了一点皮,虽身着官袍,但是看起来到底还是有几分狼狈。
“你们做什么?”
孟琼刚刚回来,就瞧见郡署里有人在为难李昶。她心底所剩的为数不多的血气翻涌上来,虽没什么力气,但还是冲到他面前护着他。
俨然一副谁要是动手,她就冲谁拔刀的样子。
孟琼从来都是个护犊子的人。
她若不喜欢谁,就绝不会同那个人多说一句话,可要是喜欢谁,纵然那人声名狼藉,她也会以命相护。
周誉同孟琼一同进的门,见她如此护着李昶,虽不想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心底不痛快了一下。
“誉哥儿,我早说过的,孟家的儿女没有长性,你离了她两年,派人在燕都护了她两年。而她呢,反倒是跟李昶走得那样近,她若是真的喜欢你,不会如此。”
定国公夫人不知何时从屋子里头走了出来,这一夜,大家都不曾睡好。郡署里头的声音她也都听得到。
李昶是个好人,是个好孩子。
如果可以,定国公夫人甚至都想让李昶离孟琼远些。可手心手背总有亲厚,倘使李昶的出现,能让自家这位外甥对孟琼彻底死心,不再她的身上栽跟头,倒也是件好事。
宽大的袖袍下,周誉的手不禁攥紧了。可他面色却仍旧如常,似乎孟琼怎样,与李昶到底关系如何,都与他无关一般。
“姨母教训得是。”
周誉云淡风轻地应声,可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存着怎样的心思,又到底在想些什么。
定国公夫人淡淡瞥了一眼自家外甥,该说的作为长辈她已经说了不少,这个恶人,打从一开始她也就做下了。
她不怕周誉恨她。
她只怕将来有朝一日自家这外甥会落得跟他母亲一样的结局。
“天色不早了,我人老了,也撑不住了先去歇着了。”她徐徐道,身边的丫鬟映红是伺候她伺候了几十年的,听了定国夫人这话,忙接过她手里的汤婆子,提着灯换了个方向。
郡署是官宅。
不似定国公府那般亭台水榭,曲径通幽。定国公夫人本也没有什么欣赏夜色的兴致,只是怀揣着自己的心思走着。
映红替她引着路,引路引到一半才道:“要不要叫玉郡主回来?”
定国公夫人叹道:“手底下这么多丫头,说到底还是你最深得我心,我已经修书给簟秋那丫头了,引狼入室都不知道。以为让孟琼来,便能阻止誉哥儿娶蛮夷的公主。可她为什么能阻止呢?她若不是孟琼,誉哥儿若不是心里头还有她,任凭是谁也动摇不了誉哥儿的心思。这傻丫头,找谁也不该找孟琼。”
将门之女终究是没有在后宅待过的。
这等拆姻缘的事,指望玉丫头是不成算了,还得她这个老太婆亲自下场。
定国公夫人心里早已经有了路数,如今只等着玉簟秋回来了。
“玉郡主大概何时能到?”映红问。
定国公夫人的信是昨日派人寄出去的,玉簟秋早些时候去了一趟玉郡,眼下应该在她的父亲长平王那里,此刻当时在蜀地。
既然是在蜀地。
那来这里,若是快明日便该到了。
“明日吧,最迟玉丫头后日也该来了。她自幼喜欢誉哥儿,倘使不是孟琼那丫头在中间横着,怕是早就结成连理了。若他们早些年就成了夫妇,兴许我姐姐也不会死。”定国公夫人叹口气。
世间没有兴许,也没有如果。
作为福惠皇后的亲妹妹,她没能护好姐姐,亦不曾找到机会替姐姐查出上阳关的真相。人生在世,她已经错过太多。
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护好这个外甥,让他趁早离孟琼远一些。
映红明了自己主子的心思,点点头,“夫人您最想的就是早日喝一杯王爷同郡主的喜酒,年关刚过,到明年年关之前,奴婢觉着一定能实现的。”
“但愿如此。”
定国公夫人捏着手里的一串佛珠,在心里默念了几声佛号。只巴望着所思所想皆能实现。
……
李昶今日对那群商号的东家说的话很不留情面,他原也没有想给他们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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