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沉沉的公路无限延伸，一路连通灰沉沉的天际。
程蒲双手握着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凸起，指尖阵阵发麻。
通往种植基地的路程，从未如此遥远，好像开不到头一样。
村子在后视镜中，渐渐地看不见了。
心里的某个地方好像也被挖空，只剩一片虚无。哪怕用尽全力呼喊，也得不到一点回声。
就这样结束了吗？他暗暗地问自己。
脑海中每每想起桑西最后说出的那句话，燥意便更胜一分。失望助长火势，几乎要烧断他的理智。
然而理智终于略胜一筹，他冷静下来，梳理过往种种，试图找到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合理的解释。
自从项目尘埃落定，他们商量起返程事宜以后，她似乎就有点不对劲。
返程？
记忆捕捉到某个蛛丝马迹，他微微一顿，毫不迟疑地将车子靠边停下，从旅行背包里找出姚青筠临走之前交给他的那封信。
姚青筠说，这是项目的一些资料，等他回泽城的时候再打开。
他当时便觉得疑惑，项目资料明明都由苏临保管着，为什么还要单独给他一份？
他撕开信封，抽出其中的纸张，展开，认真读了一遍。
越看到后来，身上越是起了一层细密的汗。
还好，他在坐上直升机前拆开了这个信封。
还好，现在还不算太晚。
他定了定神，给母亲发去一条信息：【我今天不会回去，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为了防止对方再来催促，他直接把手机关机，扔进了前排中间的置物箱里。
返程路上，天上飘起了雪。他匆匆地返回院子，一推门，见到的却不是桑西，而是安古和几个村民。
直觉告诉他大事不妙。
他克制着那种感觉，尽量保持平静：“请问桑西在吗？我有话想对她说。”
安古满脸担忧地摇了摇头：「我也在找她。」
「我们刚刚接到消息，昂鲁马上有特大暴风雪来袭。气象部门通知大家尽快回到室内躲避，其他村民都被我叫回村子了，只有她不回消息。我就过来看看，才发现她不在家。」
旁边一个村民接话道：「接到通知的时候，我正在雪山附近寻找我家的牦牛——我好像看见桑西带着多吉往山上去了。」
程蒲眸色微凛：“甘丹雪山？”
村民连连点头：「是。」
“我去找她。”程蒲断然决定，就要往外走。
安古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语气严肃道：「那可是特大暴风雪！这个时候进雪山，稍有不慎就会丧命的！」
「更何况，距离最后一个人见到桑西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如果她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呢？……大家不能为了一个不确定的可能，冒这么大的风险。」
他说到最后，嗓音都变得干涩。
作为桑西的父亲，安古当然关心她的安危。可他同样是村里的主心骨，必须从集体的利益出发。
不找，可能会失去一个人，伤害一个家庭。
去找，可能就会失去一队人，伤害好几个家庭。
就算再痛心，他也必须做出更有利于集体的决定。
程蒲理解安古的难处，没有争论什么，只是平静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不需要大家。”
“我自己去就好。”
安古的嘴唇颤了颤，轻轻叹出一声：「……谢谢。」
指路的那位村民补上一句：「我家的牦牛脖子上挂着彩色的牵绳，如果你恰巧看到它……」
他说到一半，又忽然丧了气：「算了，雪山附近是雪豹的地盘，估计它凶多吉少了。」
程蒲坐回车里，刚要发动车子，车窗又被人敲响。
视线一晃，他依稀看见了桑西的面容。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次仁。
姐弟俩引人注意的办法还真是……
如出一辙。
他降下车窗，次仁不等他询问，抢先说明来意：「我跟你一起去！带上我吧！」
次仁和桑西有七分相像，尤其是那一对亮闪闪的眼睛尤其相似。
程蒲略微出神，随即收回视线，淡淡地说了句：“不行。”
次仁急地脖子发红：「阿佳她现在很危险！她需要我！」
程蒲眸光一暗，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次仁。
“如果我和你阿佳没回来，照顾好你阿爸。”
「什么？我不能要……」次仁愣在原地。
程蒲没有理会他的拒绝，直接把卡片塞进了他手里。而后毫不留恋地升上车窗，深深踩下油门。
-
抵达雪山脚下的时候，雪已经很大了。
能见度只有三四米，漫天飞雪持续不断地落在帽顶、肩头，即使他的外套具有防水功能，都微微有些阴湿。
露在外面的手指冻得发麻，他出来得急，没有拿手套，只好将指尖缩进袖口，勉强保温。
柔软的新雪压着旧雪，每走一步，膝盖小腿都要陷进雪层。
更严峻的是，桑西和多吉的脚印几乎完全被覆盖住了。追踪方向是很难的，只有偶尔凹陷下去的小坑，证实她的确来过。
暴风雪越来越大，啸叫的风声将他的呼喊声遮盖得一点不剩。雪片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令他根本睁不开眼。
一股强大而无形的力阻挡着他，要将他推下山去。他弓起身，迎着风雪前行。双腿发麻，举步维艰。
身旁的皑皑白雪中露出一片棕色，他看了过去，是一只牦牛倒在雪地里，一半的身子都被积雪掩埋，一动不动。
他靠近一些，看到牦牛脖颈系着的彩色牵绳——大约就是临出门的时候，村民说走丢的那一头。
旁边就是一道高高的山崖，估摸这头牦牛是一时不慎从高处摔下，再遇上暴风雪的恶劣天气，这才丢了性命。
他应当帮它离开地体面一些，可是现在实在没有时间，只好在心里说了一声抱歉，继续向山上走去。
没走多远，脚下忽然被绊了一下。绊他的东西大小和石头类似，触感却没有那么坚硬，相反被他一踢就倒了。
他低头看去。
是桑西的背包。
-
风雪于雪豹而言，是天然的保护色。
它从暴风雪中一跃而出，扑向桑西。
桑西绷紧全身，向一旁躲闪开。然而四肢早就冻得发麻，尽管她的反应已经很快，仍然慢了半拍。
雪豹的鼻翼挤出褶皱，亮出尖利的犬齿，眼看着就要朝她的腿咬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宽大的白毛墙挡在了她面前。
多吉发出一声怒吼，低头亮出牛角，直冲雪豹扑来的方向。
雪豹的咆哮变成一声号叫，它在半空中灵巧地调整身体，避开尖利的牛角，前爪扒住多吉的脑袋，顺势爬到它的背上。
二者瞬间扭打在一起。
多吉低下头，用力地向两侧甩动身体。
雪豹被甩得左摇右晃，长尾悬在半空，不停摆动着。然而每当它快掉下去的时候，却总能用爪子挂住多吉的毛发，重新稳住重心。
几轮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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