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秦名铮,字临阳。
外祖是当朝文臣之首,父亲乃当今圣上亲弟,就连母亲,也是陇西出了名的才女。
我喊皇帝舅舅,喊太后皇祖母。
从出生起,便是一群人围着我转。
慢慢的,我便也知道,这些人惧我、怕我,因为我的家世。
也因为我的家世,我被要求从小熟读百书,承载着家族厚望,一步一步,朝外祖与父亲为我规划的方向走去。
十二岁那年,母亲回陇西探亲,我随了母亲一道回去。
那是我第一次去母亲的故乡。
在书里,陇西一带虽偏僻,但自古便是文人世家之地。
事实也确实如此。
到了陇西,每日便是源源不断地待客。
也许是因为外祖本是当地大族,又或许是因着母亲的归家。
那日,我借着温书的由头,从前院往僻静的西园走。
第一次见到姜元谨。
翻墙进来、灰头土脸的姜元谨。
她拍拍身上沾着的泥,毫无翻墙进他人院子里被抓包的心虚,边拍泥边问我。“你是谁家的?怎从未见过你?”
我皱眉看着那姑娘身上沾着的泥泞,实在难以忍受。本就是想找个清净地方躲一躲,也实在不愿再提起精神与旁人打交道。我视作不见,从旁边走过,却被姜元谨抓住手腕。
素白的衣袖上沾上泥,我大呵一声。“放肆。”
“来人——”因着偷跑出来的缘故,我身边并未跟有随从,看着那只乌黑的手和被染脏的衣袖,我气急败坏地大喊:“来人!”
终于有人听见,我马不停蹄地吩咐。“把她给我扔出去。”
我脱掉被染脏的外衣,不屑地看着一脸呆滞被人拖走的姜元谨。
我本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因着家族的教导,背负着外祖与父母亲的期望,装着装着有时连自己都要骗了去。
一个灰头土脸要靠爬墙进来这里的人,属实是不值得我再装模作样。
那是第一次,我见她,让人将她扔出去。
第二次,是她家携她来拜访母亲,我看着一脸讨喜笑着的姜元谨,只觉得虚伪,遂连屋都没进,转身便离开。
身边的随从“欸?”了一句跟上来,我打发道:“与母亲说,我还有功课未做完,不过去见客。”
可等随从领命离开后,急切的脚步不知不觉停下,回头透过开着的窗看向那个坐在榻上,一边吃糕点一边朝他母亲笑得撒欢的姜元谨。
我不由皱眉,难看死了。
趁着空,我警告她,离我母亲远些。
可姜元谨却不怕,一边吃着手里的绿豆糕一边问:“你还没回我呢,你就是从京城来的小世子?”
我懒得理她,自顾自离开回到院子里,继续温书。
谁知,她竟然跟了过来。
“你大胆!”我气急败坏。
“我大胆什么了?你不是知道我一路跟着你嘛?”
“你!”
我想我大概遇到克星了。
一个不怕我、不惧我、会狠狠撕破我伪装的克星。
第三次,姜元谨不知又从哪里冒了出来。
“你怎么走到这里来的?”我不解又诧异。
这里是外祖在陇西的祖宅,虽主家空着,但护宅的下人从未少过。
我忍住心里的愤怒,想着等会等姜元谨走了他一定要与母亲说下宅子护卫的事。
但后来也不知是忘记了,好几次话都在嘴边,到底是没有说出口。
母亲诧异我为何要将学堂搬迁至西园,我只囫囵吞枣地说西园偏僻安静,但至于具体是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只是我的目光,开始不受控制地流连在西园那竖墙。
这日,夫子走后,我独自坐在学堂内撰写功课。
姜元谨熟门熟路地从墙边驾着楼梯上下来,来到学堂里第一句就是:“我明天不来了。”
我放下笔,看向她,问她为何。
她说她明天和燕诀约好了去斗蛐蛐。
这是我第一次从姜元谨口中听到燕诀的名字。
我知道斗蛐蛐是什么,但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玩的。
我按捺住心里的不满,说:“不来就不来。”
第二日,她真的没来。
我在西园看着外面已经变黑的天色,面无表情地朝身边几番三次问他何时去用膳的随从道:“走吧。”
这一次,姜元谨隔了三天才来。
来的第一时间就摆弄着她的蛐蛐,问:“怎么样?这可是霸王蛐。”
我看着那只虫,收回视线,目光继续落在我的字帖上。“你三天没来。”
“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去斗蛐蛐了。”姜元谨不以为意地说。
她是说了。
说的是一天。
“我们在这也可以斗蛐蛐。”我放下毛笔,再次看向那只虫。实在不知道两只这样的虫打架有什么好看的。
“你也有?”姜元谨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那咱们也来比一场!”
我抿了抿唇,应了下来。
趁着收拾书具,我吩咐下人让半炷香的功夫内一定要弄来一只蛐蛐。
吩咐完,我又觉得懊恼。
一些这样的虫,有什么好比的。
事实证明,的确是没什么好比的。
我在半米之外站着,看着姜元谨大声又激动地喊“霸王蛐,加油,扇它”时,不由皱眉。
偏偏姜元谨仍一个人沉浸在这场比赛里,动作幅度颇大地“加油”。
“怎么样?认输吧!”姜元谨高兴地蹦起来,往后看抓着他的胳膊跳。“你输了!”
我的目光从她兴高采烈的脸上离开。
“嗯,我输了。”
也是从这一次开始,姜元谨开始不遗余力地想介绍我和燕诀认识。
我其实并不喜欢,每次姜元谨找完燕诀再来找他时的邋遢。
但很显然。
姜元谨更喜欢和燕诀玩。
因为,她不止因为一次、两次要与燕诀出去玩,而爽约和我的约定。
我也挺想知道燕诀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姜元谨在这般酷暑仍然要出门。
姜元谨想带燕诀一起从西园爬墙进来,被我制止。
她问我为什么。
我也说不清为何,只胡乱找了个理由。“两个人肯定会被人发现。”
我同母亲说,我在陇西交了两个朋友,想邀请他们来家里玩。
母亲诧异地看着我,似惊似喜。“娘还担心你一直闷在家会闷出病呢,那娘吩咐厨房,做几样好吃的招待你的朋友。”
我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我本以为,姜元谨口中的燕诀该是这陇西里数一数二的男儿。
可眼前那个,肤色似炭,在饭桌上大快朵颐,还不停炫耀吆喝的人,竟然就是燕诀。
简直难以置信。
我难以接受,随口说起家里后边设有一个比武场。
燕诀果然感兴趣,问东问西,我顺势而为。“不如下午我们在比武场比一场?”
“好!”
事实证明,他的武功也不怎么样。
即便有心试探而拖了时间,燕诀仍然连三十招都没有过。
我实在不知,姜元谨为何这般喜欢与他玩耍。
可燕诀却因为比武这事,对我冒出极大的崇拜。
我烦不胜烦,却又不得不装作一出很有兴趣的模样。
可是。
一边要在出门时,试图阻止(尽管每次都阻止无果)姜元谨拉我下水,给我抹泥巴的举动,一边要应付燕诀的讨教,装模作样久了,我也渐渐变得不耐烦。
久而久之,每次与他们出门,我都只在一旁围观,并不加入。
姜元谨和燕诀似是开始疏远我。
其实,他们的意图非常明显,我应是早就看出来了的。可每次姜元谨问我,那副期待我自己主动说不去的时候,我都应了下来。
我也知道,我真去了也不过是给自己扫兴,也扫他们的兴。
但我潜意识里仍然不想让燕诀和姜元谨独处。
直到,雍元十二年冬。
一连小半个月,姜元谨都未曾来找过我。
我算是彻底认清,姜元谨是彻底打算与我分道扬镳了。
我主动敲了隔壁姜府的门。
意料之中地被迎了进去,当成了座上宾。
姜父姜母一见到我露出的那种笑,对我来说太熟悉了。
熟悉到,轻而易举就能猜透他们的内心想法,以及接下来会做的事。
只是这一次,我乐见其成。
姜元谨也如我所料地再次来到了我面前。
甚至在出门玩时,主动替我拒绝下水捉螃蟹、捞鱼、玩弹珠、捏泥巴等一切令我觉得不舒服的事。
尤其在燕诀一脸不可思议,无法理解地看着姜元谨时,我真是舒坦极了。
这种舒坦,在雍元十三年燕家被调往京城时,达到最高峰。
京城与陇西相隔一千五百公里,在路上紧赶快赶都要花费两个月的时间。
姜元谨哭得泪意涟涟,和燕诀拉着手颇有一种这辈子都见不到要一起去赴死的悲壮。
我上前试图制止,说等他回京也可以带姜元谨进京。
姜元谨哭得委屈巴巴,问我:“真的吗?”
燕诀走了,陇西只剩下我和姜元谨。
我看着窗外的天,都觉得陇西的天都瞧着更好看了些。
但姜元谨显然不这样认为,她试图出去找新的玩伴,我说我不想。
姜元谨也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不得不说,燕诀离开后,姜元谨变乖了许多。
不再出去疯玩,也不吵着嚷着玩虫子,甚至开始和我一起上私塾,甚至连琴棋书画也逐渐涉猎,性子变得静下来不少。
可有时候我看着她,却会恍惚地想起那个吊儿郎当坐在高墙上,明明灰头土脸却一脸神气的姜元谨。
这种形影不离的日子不知不觉就到了雍元十三年秋,母亲说族陵已翻修完毕,他们也要回京了。
我与母亲说,想带着姜元谨一起回京。
这一次,母亲望着我许久,最后问我:“想好了吗?”
我点头。
一路上,姜元谨冒出前所未有的好奇。
我知道她的激动她的好奇是为什么,却也未曾点明。
我只知道,京城是我的地盘。
事实也如我所说。
我如鱼得水,姜元谨如坐针毡。
瞧见她每日安静得近乎淡然的模样,我试图将她介绍给我的朋友。
可江应白、沈自柒到底不适合。
我带着她出门,给她介绍各家的同龄女子。我脱下了面具,她却仿佛代替了我,脸上挂着面具,有条不紊地应酬。
我问她累吗?
她诧异地看向我。
我戳破她的面具。“虚伪地应付了外面那些人一天,累吗?”
姜元谨愣在原地。
我们不欢而散。
我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等到第二日就来找我求和,可她没来。
后来,我才知道,她跑出去了。
没和一个人打招呼。
跑去哪了,毫无疑问。
我找遍了京城,整整一天,哪里都没找到。
巨大的恐慌席卷了我,像是握不住的水,尽管我用尽一切力气,可该流走的仍然会流走。
直到夜深,姜元谨才回来。
我看着那个还带着笑意的姜元谨迈进府里,她似乎是意识到什么,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变得小心翼翼。
隔着长长一条水廊,她终于将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我敛下眼眸,不曾停留地从她身边离开。
后来,她告诉我,她和燕诀出城去了郊外山上捉山鸡。
捉山鸡。
我已经记不清有多久不曾听到这个词。
尽管,这一辈子,我也只从燕诀和姜元谨口中听闻过。
她和我道歉,说以后出门一定提前与我说。
我垂下眼眸,口不对心。“以后可以让燕诀来府里玩。”
尽管我看不到姜元谨的神情,可我依然从那炙热的目光里感受到了她的惊喜与快乐。
燕诀就这么好吗?
未必吧。
在陇西那一年,没有他,姜元谨不也活得好好的。
一味的驱逐也并非上策。
就这样,燕诀也成了外人眼中我的“好朋友”。
即便,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有多厌恶他。
像是回到了陇西那段日子。
不同的是——
在陇西,燕诀是姜元谨最好的玩伴;
在京城,我才是姜元谨的第一选择。
在我和燕诀两个人中,姜元谨终于优先选择了我。
这样的日子保持到了雍元十七年,姜元谨在这一年及笄。
这一年,我十七岁。
连中三元,入枢密院。
好友为我庆贺,世人为我欢呼。
我跪在外祖书房门口七天,为了娶姜元谨为妻。
可笑的是,姜元谨拒绝了我。
何其荒谬。
我尽最大努力扫平所有障碍,可姜元谨拒绝了我。
她说,她和燕诀早已私定终身。
我像个小丑,摇尾乞怜。
连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京城的一切都变得令人无比烦躁,再待下去仿佛就要窒息。
我逃去了北疆。
违背了家族所有人的期望。
北疆没有姜元谨,也没有燕诀。
仗打了两年,打完了。
我好像也要遗忘姜元谨三个字了。
我回了京城,继续当我的秦世子。
江应白奇怪地追问我怎么最近不见姜元谨人了,我恍惚地误以为那是上一辈子的事。
他没眼色地追问,我瞥他一眼,他讪讪闭了嘴。
少年时,总觉得京城很小,小得闲暇时打发时间的去处只有那几个。
可现在又忽然觉得。
京城挺大,只要我不刻意去找,我和姜元谨一辈子也见不上一面。
可惜,只有姜元谨识趣。
听着门口的传报,说燕诀又来了。
我哂笑,这是战胜者来炫耀了吗?
我一句不见,他甚至连太傅府的门都进不来。
直到——
门口的传报,不再是燕诀求见。
是姜元谨求见。
我从未料想过此刻。
也知道自己不该见,可嘴里说的却率先违反了自己的意志。
所以,到底见、还是不见。
没想到,我竟然也会有纠结于这种幼稚不堪的事的时候。
弱者才需要逃跑。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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