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宁亦步亦趋的跟在桑榆身后,接过他退下的披风,薛神医气喘吁吁的扶着门框缓气,手指着桑榆不断的点着:“你......好小子,诚心溜我不是?年纪轻轻怎么不知道尊老呢,”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大手一挥:“去,把你家公子给我按好了,他这伤再不处理——”
“不是让您去伤病营好好看顾那些伤兵么?您怎么又跑出来。”桑榆扬眉叫人:“去,好好的把薛神医送回去。”
“你!”
薛神医恨恨一指,无奈道:“得,药箱给你留下,自己知道怎么用,我在告诉你一遍,你要是想撑到战事结束还能回京见亲人一面,就给我好好的养着,切莫再用内力了。”
两个亲兵陪着笑脸一人一边,十分利索的将薛神医架了起来,显然对这套程序已经十分熟练了。
简宁挥退了其他人,帐篷内纱布热水和手巾等物品已经准备齐全。桑榆自己解开腰带,简宁要上前帮忙,被桑榆制止了。
“她怎样了?”
简宁小心的看着桑榆的脸色,却是铩羽而归,桑榆平静的面庞上看不出喜怒。
“方才听人禀报,她又去城墙那边吹风了?”
“这几天一直都去,”简宁老老实实道:“除了在帐篷里整理文书,就是出来再城墙那边站站,也并不多走动,再晚些就回去了。红鹭说送过去的汤药也一碗不落的都喝了,但烧还是反反复复,人也不大精神似的。话也少。”
桑榆解衣襟的手微微一顿。
简宁却打开了话匣子似的絮絮叨叨:“小厨房也不去了,给什么吃什么,饭菜大部分都没怎么动——”
桑榆打断了他:“军中补给不是一向充足么?我不是吩咐过,她要什么,便按照我的品级随意取用。”
“不是那么回事儿,”简宁两手一摊:“就是龙肝凤髓,她一人能吃多少去?原先吴忧虽然爱捣鼓东西,却从来不抛洒,折腾的汤汤水水最多费功夫,食材都是随手可得的。她又嘴巴甜,弄点什么好的都爱分出来大家一起吃,兄弟们谁猎了东西回来,都先给她留着,任她说怎么做,或是有要用的,那是一声磕碜都没有的,说白了,就是没有公子叮嘱,小厨房的师傅都上心着呢!”
“是么?”桑榆意味不明道:“我倒是不知道她人缘那么好了。”
简宁干巴巴的笑了下,不好意思的搓手:“就那么回事儿,她年纪又小,人也有意思,所以大家都乐得照顾她。”
说实话,吴忧自己都没察觉,她在麒麟卫里混的当真不赖。
“就说这吃的好了,这面肉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就是她自己的官职份例也足够了。公子没见今天送过去的饭菜,”
简宁比划着:“那么大的肉丸子,精瘦肥肉那可都是有讲究的,加了马蹄和莲藕,脆生生的,一点不腻人,那可是老图的家传手艺,他嫌弄起来麻烦,平时都不做的,上次红鹭嘴馋,费了多少口舌,还提了两罐子上好的黄酒——就那老图都没松口,就给了一小碗老料,让外面是馆子现用的他那汁儿做的。
结果今儿给吴忧弄的,别提多精细了。结果一个都没吃完,只配了半碗白粥,旁的什么都没吃。把老图郁闷的围着锅台转了好几圈,都怀疑是他家这老方子失灵了。”
麒麟卫的小厨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的。里面的师傅说白了,都是退下来的老麒麟卫,便是简宁和红鹭已经晋升的大小算个人物,在这些前辈面前也不敢拿大。偏生吴忧是个有福运的。很得他们喜欢。
“昨天我还看到老吴他们弄的夹了枣泥的米糕,就着热水也挺香甜。公子这也送了,您可能没注意。”简宁跟着走到屏风后,眼睛瞅着热气蒸腾的热水接着汇报:“公子放心,我都安置过了,帐篷那边,炭要烧的足足的,把里面弄的暖和些,蜜饯是从一批青州过来商队那里买的,说起来那帮人也是胆子大,我简单看了看,好家伙,当真是什么都齐全,布置个王府也绰绰有余了。”
桑榆泡在褐色的药浴桶里面,雾气打湿了他的墨发,热水让他脸上蒙一层淡淡的粉,他胸前的伤口上,正丝丝缕缕往外渗着血迹。
简宁看的触目惊心,小声提醒道:“公子,要不还是先让属下给你清理伤口......”
“不必。”桑榆慢慢梳理紊乱的真气,随着丝丝热力渗入筋脉,额上慢慢渗出汗珠来。
“告诉红鹭,看顾好她。乱局已现,莫要让她落单。”
“......是。”
“暖金香也好,还是其他什么汤药也好,必要的时候,试试迷药也未尝不可,让薛神医想想办法,她这样几乎彻夜不眠,根本熬不住。”
简宁瞬间抬起头,他还犹豫要不要告诉公子这件事,照着吴忧的熬法,铁打的身子也得虚。明明那么怕冷,在外面一站就是半晌,回去的时候都冻成冰了,又怎么暖的过来。三来两去,可不是坏了身子。两人这么僵持着,也不是事儿啊!
“公子怎么知道......”简宁恍然大悟:“是红鹭告诉您的!”
“去休息吧,最近右王的大军想是疯了,全无章法,明日大约又是一场苦战。”桑榆抬眸:“我自己来就好。”
帐篷内很是安静,时不时有掬水的声音响起。桑榆微微抬眸,眼睫上微微颤颤沾染一颗水珠,将睫毛打湿了,将他清澈的眼眸衬托的无辜又温柔。
淡粉色的红唇微润,让人忍不住想要用手抚上去,却怕惊扰了这神仙一般的人儿......
几日……桑榆微微叹息。
不过几日而已,那丫头两颊清减了许多,想起昨日不期然的碰面,那厚厚的大氅毛领里隐着尖尖的下巴,恨不得整张脸都埋在领子里,只留了一双猫儿似的眼睛,那眼下的淡青透出的疲惫全然无往日的灵动了。
她还是生气勃勃的吵嚷着,叽叽喳喳笑闹着,像是春日初生的嫩芽,本该朝着旭日才对。
风吹过帷幕,细纱样的帷幕轻轻晃动。屏风上的外袍悄然滑落,帷幕掀起。
大皇子坐在他之前坐的位置上。他穿了便装,身上带着外面的寒凉气息,想来是星夜疾驰。白狐皮的披风将他的脸庞衬的越发面如冠玉。
桑榆一点都不奇怪。
“大殿星夜赶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你让吴忧回军帐了?”大皇子直奔主题:“如今前线是个什么情形你并非不知,她想要回京,便送她回京便是,以你的性子,不该如此执拗,即便吴忧有什么做的不对的,也并非她的过错,你不该迁怒。”
“是么?大殿如此关心吴忧,从开阳城遇到她已经四日又余,大殿今日才有空与我说这些,看来城郊巡防境况不佳,惹大殿费心了。”
“你莫要与我言辞狡辩。”大殿下起身,目光直视着桑榆:“这个是非之地,她不适宜在此处再待下去,我今日来,是告知你一声,我派人送她回京。”
桑榆轻笑了声,毫不顾忌的从大皇子身侧走过,这样凌冽的天气,他只披了一层薄薄的中衣,修长的手指在被简宁先前打开的药箱上划过,最终选了两个青瓷瓶单独拎了出来,将衣领退到肩部,将药粉撒上。他仰起脖子,眉头轻皱,过了三息之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汗。薛神医的药是好用,可一旦沾染伤口,简直如上刑一般。
“是么?”桑榆为自己缠上纱布:“我听秦将军说,他们沿着官道在密林一带搜索,却毫无所获。大殿带领的兵马也不遗余力的追查,可我的人却带来了不一样的消息。”
他平静的看着大皇子。
“大殿下不该放过苏勒的。”
“或者我该问大殿,为什么和苏勒合作?阵前通敌,大殿可担当起?”
此话一出,帐内的气氛空寂了几息。
大皇子突然轻笑出声,毫不在意道:“桑榆,你这话拿去吓吓那个二皇子便罢了。他从北漠宣战那天就闹着要回京城,要不是有秦将军压着,早就带着人逃回京城了,哪里有空在开阳城门户紧闭,日日召集城中女妓压惊呢?”他笑着摇头:“通不通敌,你麒麟卫是陛下手眼,悉听尊便了。”
“大殿下不该糊涂。”
本是皎皎明月,何必又染尘埃呢。
大皇子颇为好奇:“你是怎么发现的?”
“刺杀的第二日,红鹭揪出了几个军中细作,无一例外,重点监视的人,是吴忧。”
“当真是个蠢货。”
大殿下摇头,不知道是在说苏勒,还是右汉王。
“我的确是查到了他,不过确是他先找到我。有人愿意为我追查当年的真相,用来换一个承诺,我又何乐而不为?”
“所以才有了苏勒向右汉王投诚的事?”
“差不多吧,”大皇子神色一正:“只是没有想到他泄露了吴忧的消息,惹来北陌的关注,才有了那场北陌刺杀的试探。此事,是我之过。反而害了吴忧。”
“大殿倒是风光霁月,也不怕害了自己。开阳城,还有这座军营,可不只有麒麟卫这一双眼睛。”桑榆毫不客气的讽刺道:“看来还是太皇太后找的麻烦不够多。”
“那个女人?”
大皇子冷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冷漠疏离:“你明明知晓,那座皇城,根本没有我在乎的人。这一点,你清楚。那个女人清楚,你的陛下,也很清楚。我所做的事情,根本没打算瞒着他。天家父子,不就是这样么。我为什么要对一个对我母亲不管不问的保持忠诚?
即便是有,也是为了捍卫身后的土地和无辜的百姓,他们的安乐,才是我爱惜这片土地的理由,而不是君威。”
后宫争宠,太皇太后插手了皇帝后宫宫闱之争,阴差阳错之下,才有了别宫宠幸。有了他。一个北漠血统的皇子,简直是个笑话。
桑榆看着大皇子熠熠生辉的双目,心下叹息:“你和吴忧,才是一路人。”
人人都说大皇子将规矩礼仪刻进了骨子里,可实际上,他却是以主人的姿态藐视着世俗默认的规则。而吴忧,在规则内外游走,不肯越线。内里毫不妨碍她对于君君臣臣这一套嗤之以鼻。
“你不该伤她,至少要给她一个解释。”
“解释什么?告诉一切都是假的,过去种种,都是因为圣珠的作用情不自禁,所以才心生亲近?”
“所以我才要送她走。我说过,我是站在她那边的。”
没有意外的话,她就是自己在这世间仅存的亲人了。
“和苏勒合作,不过是找一个真相而已。”
桑榆合拢衣襟:“你已经找到真相了不是么?你后颈的印记,不是第一次出现了,这样的你,对陛下有怨恨。”
大皇子沉默片刻,突然笑起来,末了喘着气道:“我若说不怨恨,怕是连你都不会信。我就是要查下去,我要知道,是谁,让我母亲颠沛流离,饱受屈辱,让她成了女奴,辗转到了陌生的国土。”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了桑榆片刻,眼神说不清是惆怅还是悲凉:“你知道我要的究竟是是什么,所以你睁只眼闭只眼,那个人也是。”
他忽然俯下身,头略一歪:“春风入不了心,只有一片荒芜的感觉,你能体会么?其实就算是灭国又怎么样,天地循环,这广阔星宇之间,人,不过和他们脚下从未注意过的野草一样渺小。我一人不过是想找个理由,好点燃心里的一团火罢了。”
“说到这儿,”大皇子嘲讽道:“吴忧那个孩子,你将火点了,如今却要亲手浇灭它。若是注定没有结局,当初又何必靠近?若是打定了主意要她为己用,又何必倾注多余的感情?这话,我问你,你又怎么答呢?”
“你也不过是为着自己心中那团火罢了。不然,人活一世,又有什么意思?”
“啪!”
烛火重重的晃了下,爆出一颗灯花来。
夜空上的星子就要看不清了。
吴忧拢紧了身上的披风。慢慢走下城墙。守卫的士兵见了她笑道:“小吴大人可算下来了,方才红鹭大人来过,急的什么似的,不过也吩咐咱们不要打扰大人,如今大人下来,咱们也算放心了。”
“这就回去了。”吴忧笑着颔首,正要回去,突然脚步一顿,看向旁边笑呵呵的士兵:“你知道薛神医的帐篷在那里么?”
自己当时是怎么秃噜出那句话的,已经不想追寻了。帐篷里的光并没有熄,她定了定神,掀了帘子进去。
薛神医耳朵上的银环晃的哗哗响,一手拿着一味药材,另一手正捉着支毛笔在纸上写着什么。见吴忧进来,毫不意外。
“小丫头倒是沉得住气,我还以为你那天醒了之后便要来找我呢。”
“您知道我要问什么?”
“你过来能不砸东西就不错了。”薛神医撂下手里的东西,那布巾擦着手:“我可是听说你脾气不咋地。”
吴忧短促的笑了下,又牵强的扯回嘴角,低声道:“我是人,不是药。我也是懂知恩图报的。”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那天你是听了些东西,但你肯定没听全,算啦,不该我解释的,我才不会多嘴。我只能告诉你两件事。”薛神医伸出手指:“第一,我从给你诊脉第一天便发现端倪,告诉公子你可能是他的转机,公子让我不要再你面前提起。其实这么些年,他的医术正经不差什么。圣珠的药力他研究的比我多。怎样才是对他最有利,他最清楚,根本不必我费口舌。”
第二件事,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我只是提醒。公子没伤害你。
“......我知道。”
吴忧抬起头。
“我只问一个问题。”
“问。”
“圣珠当真会让人对一个人异常的信任和迷恋么?”
薛神医相当爽快:“只是猜测。我更倾向于圣珠是另一种更高级的蛊。怎么说呢,毕竟那玩意稀奇,也并没有更多的例子来支撑。但蛊不一样,你方才说的那种,南疆很多蛊术都能做到,并且于人有益处。不过只要是药,总有失效的一天。”
吴忧垂下眼:“明白了。先前,多谢您为我诊治。”
她简单的行了个礼,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了。
你明白个屁!薛神医见她那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眉头一跳。挺聪明一个小姑娘怎么听不出话呢?就算把圣珠当成蛊,对人的作用都是一样的,哪有一个巴掌就拍得响的道理,两个傻蛋!!!
天上又飘起了雪,吴忧抬起手呵气,搓了搓被冻的僵硬的手掌。等到回了帐篷,即便是睡着了,大约也会被痒醒。耳朵上似乎有想发冻疮的征兆。
就这样吧,她理不出什么头绪。也不想在混乱的思维里一遍一遍的回忆往昔,找出曾经信任无间的证据,再被一次次的推翻重整。
那实在太过痛苦。
痛苦到,她一遍遍的质疑自己。
她找不到自己了。所以,不能在这么下去了。吴忧,你得争气。她对自己说。
不知道一个冬天,够不够把这场战事打完。等到开春回京,她这青云先生便要重整旗鼓,不然,还是去江南?那里阔人多,银子应当更好挣一些。到时候可以先置一间小院,再慢慢打算。兴许还有更好的地方呢。她慢慢想着。升斗小民的愿望就是如此简单。或许还可以和陈静拉拉关系,听说他被点了外任,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江南一带......
这样想着,就像是又有了生机和对未来的打算似的。一个念头猛然跳了出来。
这样躲起来的话,就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吴忧心中抽痛,登时难过的无以复加。仅仅是想一想,就就觉得连呼吸都是痛的。这样的念头一出来,她恨不得生出翅膀,借着体内横冲直撞的勇气去找到桑榆,不管干什么——质问,发泄,大哭,大闹。也好过自己如今没事人一般在这里故作圣人一般。
你干嘛不亲自问他。
这般的难受,你又做给谁看?
吴忧紧紧拽着领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眼朦胧。即便已经知道答案,她还是想问问桑榆。问问她一直叫的欢快的那声公子。
对她好,是因为圣珠。所以不得不那么做。
留着她在身边,让她进麒麟卫,是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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