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岁愉被压到外面,一抬头,看见了槐树下不远处架起的篝火。
那堆篝火堆了许多木柴,架得极高极大,火光冲天,将附近照得亮如白昼,熊熊燃烧的赤色火焰不时炸开响亮的“噼啪”声。
有几个穿着奇异宽大的服饰、带着狰狞面具的人,围着篝火又唱又跳,他们大幅度摆动着身体,唱着某种听不懂但能感受得到旋律十分古老和神秘的歌谣。
火光照亮了他们脸上形状古怪、彩绘着神秘图案的面具,连同他们斑斓的服饰,无端让人心生恐惧。
贺岁愉心头涌上浓重的不安。
她脸上的伤和背上的伤都疼得厉害,身后的男人粗暴地推搡着她,像赶羊一样把她往篝火处赶去。
篝火后面搭起了一块高台,高台上高高竖着两个粗壮的木桩子,木桩子上依稀能看出大片暗红色的血迹。
不知过往有多少人,曾被绑在这个桩子上,被利刃隔开皮肉血管。
雪白的刀子深深没入鲜红的皮肉,顿时鲜血飞溅,“噗——”的一声喷在后面的木桩子上,血液渗透进木头里,深深落下血色的印记,历经雨打风吹依旧清晰可见。
不知道有多少条无辜的性命在这里惨烈终结,像牲畜一样,被架在高台上,毫无尊严地死在同类的屠刀下。
贺岁愉和赵九重二人被押到高台上的木桩子上绑着,比拇指还粗的粗糙麻绳将他们二人绑得结结实实,丝毫没有可以活动的空隙,勒得贺岁愉喘不过气来。
她深深呼吸一口,却闻到了木桩子上浓烈刺鼻的血腥气,恶心感从胸口升腾而上,她控制不住地一阵干呕,呕得眼中泪花都涌出来了。
火光照耀在她的脸上,炽热的火焰灼烤着她的脸庞,温度逐渐攀升,不一会儿,便将她的脸烘烤得绯红滚烫。
脸上还未好全的冻疮,仿佛都要被烤化了一般,约莫是被烤开裂了,又痛又让人瘙痒无比,流出带着血丝的黏稠脓水来,黏腻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来,一点一点地往下滴。
看到眼前的诡异场景,她想起方才那群村民们所说的放血,心中已经清楚,面前这恐怕是一场祭祀之类的活动。
先时人们蒙昧,尤其是深山老林中的人,更可能会迷信巫祝之事。
放在如今这个背景下,他们拿活人祭祀再正常不过了。
贺岁愉浑身一凛,无法接受自己被放干血死去的惨状。
两个一脸凶相的汉子拿着雪白的刀子,走上高台,站到了贺岁愉和赵九重的身后。
跳跃的火苗映照在亮锃锃的刀面上。
贺岁愉余光瞄了一眼,被刀子晃了眼,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这就是待会儿要动手割他们肉放血的人?光是看着这把刀子,她就已经提前开始感觉到浑身都痛了。
贺岁愉微微侧头,焦急地低声问:“姓赵的,怎么办啊?”
赵九重不知道在干什么,神色倒是很镇定,“别着急。”
贺岁愉暴怒:“说的什么废话!马上就要死了,我怎么能不急?”
赵九重没说话了。
也不知道姓赵的是不是活腻歪想死了,还是真的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事到如今,竟然一点儿也不着急。
贺岁愉更生气了。
***
突然,前面一阵喧闹,赵九重的马也被村民们牵到了篝火旁。
那马不愿意出来,被村民拿着鞭子狠狠抽了一鞭子,麒麟恼怒,一撂后蹄狠狠将那人踢飞出去。
挥鞭子的男人惨叫一声,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
其他几个村民见挥鞭子的男人被马踢飞出去,顿时,一拥而上,拿粗麻绳乱七八糟地捆了马。
麒麟马被束缚四蹄,“砰——”一声倒在地上,砸起一阵尘土从地而起,密密麻麻飞扑在空气中。
村民们拖着马朝篝火处走来。
麒麟马倒在地上,被粗暴地拖着走,正好面朝着贺岁愉和赵九重二人。
它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赵九重,黑色的眼睛里闪过盈盈泪光,它或许意识到了自己即将迎来的结局,仰头高声嘶鸣,声音凄楚哀伤。
一直不知道在忙什么的赵九重忽然绷紧了身体,仿佛极压抑似的,低沉地喊了一声:“麒麟……”
麒麟的身体蹭在地上,还被尖锐的石子刮出了几道血淋淋的伤口,在它身后,被拖行出一条深深的痕迹。
地面上的这条痕迹,干燥的旧土被蹭开,露出略带着湿意的新土的痕迹。
旁边霍霍磨刀的汉子停了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擦了擦手,朝村民们拖过来的马走了过去。
麒麟马被拖到篝火前。
忽然,面前的人群中传来“笃——笃——笃——”的声音。
人群散开,被白发白眉的老村长杵着拐杖,颤巍巍地从人群中走出来,拐杖落在地上发出富有节奏的清脆声响。
围着篝火又唱又跳的巫觋(xí)忽然停住,把身体摆成奇怪的动作,口中发出凄厉怪叫。
很快,几个巫觋虔诚地低下头,口中念念有词,一个个古怪的音节从他们口中流泻而出,密密麻麻听不懂的语言落进贺岁愉的耳朵里,让她不免想起苍蝇。
火焰猛地蹿起来。
火光明亮,照亮了贺岁愉乌黑的瞳孔,在她眼中仿佛也聚起星星点点的细碎火光,眼底隐隐涌动着不屈的意味,以及对生的渴望。
村长慢慢走到了最前面,在篝火前停住脚步,他转过身来,面朝熙熙攘攘的村民们,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充满了虔诚和敬意。
村长举起双手,虔诚高呼道:“拜——”
苍老悠长的声音在山林间回荡,黑压压的村民们齐齐朝着祭台虔诚地跪下去,在黑夜的笼罩下,就像地里冒了半截在土外的,一片齐刷刷的萝卜。
篝火燃烧得愈盛了,贺岁愉被炙烤得皮肤发烫,额头上汗珠大颗大颗往下流,被火光刺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黑黝黝的眼珠中满是怨气与憎恨,视线扫过下面整整齐齐跪了一大片的村民。
划过最右边的角落时,她的视线顿住了,眼睛一眨不眨,紧紧地盯着略有些黑暗的角落里跪着的那个老头儿。
他佝偻着身子,几乎缩成了一团,仿佛在极力降低存在感。
贺岁愉一眼就认出了,是住在村口、热情招待他们,给他们指路的老伯。
别的人都一脸虔诚和痴迷地看着明亮神圣的火焰,只有他畏畏缩缩地跪在黑暗的角落中,头上的白发蓬杂如野草一般,头颅垂得很低,几乎要深深埋进地里去。
贺岁愉双眼血红,恶狠狠地盯着他,锐利的目光如利剑一般直直射过去,几乎要在他身上盯出个窟窿。
但老头儿始终没有抬头。
为何不敢抬头,不敢看她和赵九重,他害他们至此,竟然也会愧疚么?
她今晚要是死在这里了,她化成厉鬼,如果这世上真的有鬼的话,她绝对不会放过这一村子的人,尤其不会放过这恩将仇报的的该死老头子。
***
祭祀仍在继续,
村长转过身来,跪在人群的前面,振声道:“供奉祭品——”
一个戴着面具、穿着比别的巫觋更华丽一些的巫觋手拿香烛在篝火上点燃,嘴巴飞快地张张合合,口中念念有词,另一只手拿着一沓黄纸,朝被死死绑着、倒在地上无力挣扎的赤色大马走去。
行动间,他身上挂着的各种造型奇异古怪的装饰不停地发生碰撞,叮呤当啷作响,混合着火焰燃烧的杂音,以及火焰偶尔炸开的“噼啪”声,像是穿越时空而来的古老神秘的声音。
巫觋点燃黄纸,在马身上抖了三下,黑色的香灰落下,落在了马油顺光滑的皮毛上。
然后,他将快要燃尽的黄纸放在地上。
黄纸很快便烧得一干二净,山间刮起一阵阴风,将地上的黄纸燃尽的一小堆香灰吹到了高台上。
贺岁愉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浓重刺鼻的香灰气钻进她的鼻腔,呛得她有些难受。
巫觋拿着手上的三支香,围绕着麒麟又唱又跳地转了一圈,声音忽大忽小,一会儿仿佛在精神昂扬地高声歌颂什么,一会儿又仿佛在与空气中的什么低喃细语。
贺岁愉看见他古怪的动作,不禁后背一阵发凉,简直瘆得慌。
那巫觋围绕着麒麟跳了一圈以后,又跳到了高台上,绕到了贺岁愉和赵九重的身后。
他不停地跳啊跳,踩得搭台子的木板咚咚作响。
巫觋先围着贺岁愉转了一圈,贺岁愉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这么古怪的面具,尤其当它被火光照亮时,青面獠牙,面目狰狞,骇人极了。
贺岁愉忍不住紧紧闭上了眼睛,如果不是手不能动,她恨不得连耳朵都一并堵上。
巫觋围着贺岁愉转了一圈,又丁零当啷跳到了赵九重身后。
贺岁愉下意识转头看了他一眼。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赵九重看起来似乎有点儿紧张,虽然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经过这么些日子的相处,她还是能隐约感觉得出来。
贺岁愉心中诧异,他不是连死都不怕么?怎么这么轻易就被面前这个又唱又跳的老巫师吓到了?
巫觋围绕着他们跳完了以后,忽然“呼——”一声从口中猛地喷出一道粗壮的火焰来,差一点燎到贺岁愉的头发。
贺岁愉吓得一个激灵。
贺岁愉:“……”
即便去死,也真的不能体面一点吗?她不想顶着一头烧焦了的头发凄惨死去。
巫觋喷出火焰后,站在马儿身后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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