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夜探那日归来,司马复与韩雍都染了风寒。
司马复的病去得快,并不耽误每日去明德殿做温顺的质子。
韩雍却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陷入了反复的高低热,日渐衰弱。
资善院没有专属的宫人内侍,司马复病愈后便成了护工。
这日他下学归来,伸手探了探韩雍的额头。那温度烫手,像是缓慢熄灭的炭。韩雍费力地睁开眼,气若游丝,“我无事,你……不必如此。”
“躺着别动。”司马复把他按回去,眉头锁得死紧,“太医怎么说?”
“无甚大碍,开了几剂驱寒扶正的汤药,让好生静养。”
静养。
在吃人的皇宫里,这两个字就是等死。
司马复道:“太尉为何不接你归家?他又没造反,何须这般小心翼翼地表忠心?堂堂三公,怯懦至此。你若真病死在这里,我看他反是不反!”
韩雍却是认命,断断续续道:“我父爱我之心,我从不怀疑,只是……他处境艰难。凤凰,你也要……体谅相国。”
“相国不似你父。”司马复给他掖好被角,“我已在为他解忧。但若要我用你的命去体谅他的大局,恕难从命。”
病中的日子,课程未曾停歇。
皇后一纸懿旨,为资善院增添了两门新课:道法与养生。
上课地点不在温暖的明德殿,而在寒风凛冽的崇玄观。每日清晨,这群娇生惯养的公卿子弟都得像一群被驱赶的牲口,迎着料峭寒风穿过大半个资善院,从文库旁的便门进入观里。每次经过文库,司马复的脸色都会阴沉几分。
崇玄观的道法课由玄明真人亲授。
司马复听着台上真人讲“无为而治”,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是一场精心包装的政治洗脑,其目的是在潜移默化中,令他们认同宣武帝治国的道与法。
但这有什么用?司马复心想:已是多年蓄势一触即发的局面,大家都在磨刀,谁还有心思听你念经?章皇后岂会天真地期望权力交接能和平完成。
那个女人本性刚硬,行事果决狠厉,所求唯权柄永固,想必身世存疑的太子也只是个用来过渡的狸猫傀儡,用过即弃。她如今这番姿态,不过是因宣武帝尚在,兼有夫妻长伴之情,才稍作收敛。一旦皇帝咽气……这也是相国必反的缘由。刀把子都在手里握着了,谁还和你讲道理?
相国必反,皇后也必下死手。
但双方偏是迟迟不动手,就像两头猛兽隔着栅栏对峙。纵使宣武帝卧于病榻,恐已是神智昏沉,命悬一线。此等僵持,何其荒唐,又何其凶险!
另一门是养生课。
说是养生,其实是示威。
授课地点在崇玄观后的演武场。
众人抵达时,龙骧将军萧道陵已在场中等候。
萧道陵一身玄甲,像黑色的铁塔矗立在雪地里。
他身后,两列龙骧卫士卒默然伫立,凝若实质的杀气扑面而来。
“养生,首在强身,次在炼心。”萧道陵的声音透过面甲传出,低沉厚重,带着金属的冷硬感,“军中之法不同,不求长生,只求战场活命,杀敌制胜。” 他转向身后,大手一挥,动作充满了力量感,“出列两什,结教导阵,备连弩!”
二十名士卒应声而出,甲叶碰撞声整齐划一,听得人头皮发麻。八名持大橹盾的士卒迅速在前结成严密盾墙。八名执丈二长槊的士卒紧随其后,槊尖从盾隙间探出,闪烁着嗜血的寒光。四名士卒半跪于阵后,架起带十矢箭匣的连射弩机。
“此为军中步战协同之法。沙场之上,个人之勇不足恃。胜负所系,在于号令、协同、阵势如一。”萧道陵猛一挥手,指向百步外草人靶,“目标草人,连射清匣!”
“诺!” 军吏喝令,后排四名弩手扣动悬刀。
密集的机簧嗡鸣声响起,如同死神的蜂群过境。弩箭持续飞出,毫无停歇。射手连续扳动悬刀,弩匣十矢在五息内尽数离弦,数十支弩箭咆哮着扑向靶区。
射击停止。远处草人已被密集箭矢贯穿撕裂,草屑纷飞,木架歪斜。
这不是演练,这是屠杀。
在场的世家子弟脸色惨白。他们读过兵书,但这还是第一次直观地看到,当暴力被军事化组织起来时,人命是多么不值钱的消耗品。
“这便是阵战之法。”萧道陵的声音再次响起,平稳得让人害怕。他走向场中,对弩手道,“你二人,放下弩,持械,以战场搏命之势,攻我。”
两名士卒放下连弩,抽出腰间战刀,向萧道陵行军礼,眼神瞬间变得像狼一样锐利。两人一左一右同时发动,步伐配合精妙,刀光直取要害,封锁了萧道陵所有的闪避空间。场边公卿子弟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萧道陵身披重甲,面对劈来的双刀不退反进。他的动作没有丝毫花哨,只有绝对的力量和精准。刀锋及体刹那,他重心猛侧,甲叶刮擦出锐响。他整个人就像是一辆重型战车,从刀光缝隙中硬生生撞了进去。铁甲肩臂顺势狠狠撞向左侧士卒的盾牌边缘。
“砰!”一声闷响。那个魁梧的士卒像是被攻城锤砸中,浑身剧震,盾牌荡开,踉跄后退。萧道陵借力疾旋,沉重的铠甲在他身上仿佛轻如鸿毛。他瞬间切入右侧士卒内侧,左护臂格开其手臂,右肘如重锤般迅猛顶击其持刀手腕外侧。
“呃!”士卒痛哼,手腕剧痛,战刀脱手。电光石火间,萧道陵右手如铁钳扣住他持刀手腕,顺势反拧至背后,同时左脚勾踢其脚踝。动作干净暴烈,没有一丝多余。那士卒关节被锁,重心顿失,整个人被牢牢压制在地。
就在压制完成的瞬间,萧道陵抬起头。他的目光穿过面甲的缝隙,钉在左侧刚稳住身形的士卒身上。那士卒被他目光一慑,源自本能的恐惧让他动作瞬间僵止,举盾的动作凝固在半途。
演武场内死寂。唯余甲叶余音与粗重呼吸。
从开始到结束不过眨眼。无花巧,唯有碾压级的暴力美学。
萧道陵松开压制,将地上的刀拾起递还给士卒,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随后,他摘下头盔。
这一刻,众人皆为之侧目——
那是一张呈现出健康古铜色的脸。
五官如刀劈斧凿般深刻,眉骨高挺,鼻梁笔直,透着极致的英武与野性。
汗水顺着他的下颌滑落,滴在黑色的铠甲上。此时此刻,他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尊刚刚饱饮鲜血的武神像,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雄性之美。
他随手将头盔递给亲兵,又在亲兵的帮助下解开了甲胄。
当沉重的玄甲层层卸下,露出的是一身宽大道袍。
前一刻,还是杀气凛然的铁甲战将。
下一刻,便成了气度非凡的方外之人。
但即便穿着道袍,也掩盖不住能吞噬一切的威武气场。
这哪里是什么道士,分明是披着道袍的虎豹。
所有人都愣住了。
魏朗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满脸通红,对着萧道陵深深一揖。他被萧道陵方才的神技与此刻的暴力神性彻底折服,激动问道:“将军!您与羽林中郎将,当真……当真也是道观出身?”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魏小郎看来对我有所改观。”萧道陵接过亲兵递来的拂尘,随意搭在臂弯。那拂尘在他手里不像法器,倒像是鞭子。“小郎前日想是被吓到了,畏我如畏虎豹。知错能改,甚好!我亦对你改观。”
他环视众人,声音洪亮威严。
“不错,我与羽林中郎将,以及军中不少同袍,都是观里出身。我名道陵,取自天师;她名女青,取自上古掌律之神。这些名字听着唬人,其实都是真人随口取的。我们还有师兄弟叫魏夫人、宫扶苏,个个身高八尺。若单凭名字揣测,岂非要闹出更多笑话?”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除了魏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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