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芩是被金吾卫抬回来的,她双眼紧闭,不省人事,右颊肿起了一大块,几乎见不出往日温润如玉的模样,看得高台上其余大臣忧心忡忡。
最早冲出去的那个东宫武婢也没好多少,握剑的两只手肿得跟猪蹄一样,说话都有些艰难。
她先是跪在成庆帝面前为自己请罪,“奴婢太过担心太子殿下,在圣人面前拔剑,实是大谬,请圣人责罚,奴婢甘愿领受。”
但明鹊剑不离身是成庆帝批给她的特权——陆嘉芩曾在十岁那一年接连遭遇过六次刺杀,下毒暗箭昏招频出,最后一次是临近成庆帝的寿辰,太子芩为给圣人祈福于洪秋寺施粥,那刺客躲在人群之中,险些一刀刺进太子芩的咽喉。
若非太子芩躲闪及时,加之东宫忠仆护主,拿身体挡住了刺客另一只手抽出来的暗刃,现在新储都已定了。
成庆帝知晓这件事后勃然大怒,亲命丘大监整顿内宫,将东宫的防卫足足加了一倍,并为防同等事发生,让太子亲卫无论何时剑不离身。
但陆嘉芩知道这只是帝王一时恻隐,后面真让这么多人在面见他时都不卸甲不解刃,他估计再难高枕而卧,于是在伤愈之后以不合律法的借口主动裁减了这份特权,只让时时侍奉身旁的明鹊一人持有。
这是成庆帝同意的,明鹊首要职务就是维护太子芩的安危,此刻他虽略有不满,但不好在众臣面前说些什么,只能舒缓了神色道:“护好储君本就是你的职责,你忠心护主,不辜负朕当日授你‘剑不离身’之权,这才是极好。”
只是明鹊的表情并没有随着帝王金口玉言变得轻松起来,而是看上去更惭愧了,她用力磕了三下头,“奴婢有愧圣人信任,那毒蜂数量实在太多了,哪怕替殿下扶犁的老农割肉引蜂,奴婢也未能驱散殿下身边的毒蜂,实在是技艺不精,请圣人责罚。”
在场之人都是宦海沉浮中磨出来的人精,怎么会听不出这个东宫武婢的言外之意。
能得圣人御批之权,又被储君时时刻刻带在身旁的人,怎么会技艺不精。
既如季侍郎所说,这杀人蜂食肉而生,那老农都割肉放血了,这些未开灵智的畜生,难道还能分辨出谁人贵贱,专盯着太子咬吗?
现在想来,那塌陷的地方偏偏在太子前面,难道就真的只是个巧合?
不少人地目光不由自主地往晋王身上瞟,谁都知道晋王与东宫势同水火,只是碍着手足的名义在人前装得恭敬,他今日最先开口引着众人往刺客下毒行刺上面想,焉知不是在故意拖延金吾卫救援的时间呢?
眼下太子,可是又昏过去了呀……
想到之前太子在踏青之礼上被赵王气晕过去的事,难免有人心里犯嘀咕,卢氏未免太心急了些。
虽台上仍旧肃穆,但成庆帝已然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无声交流的视线,他怒容陡现,冷声斥道:“皇庄上人便是这样做事的吗?还有庾翻,饷春大典礼部两月前就在筹备,怎么,连皇太子要下的皇田都不做排查吗?”
他阴恻恻地左右扫过众人,继续喝道:“若不是季侍郎游学之中有所见闻,若不是随行的太医恰有妙手,我大梁的储君和肱骨岂不是要失陷在这祭礼之上?”
庾翻没想到这罪名兜兜转转竟骂到自己头上了,但他转念就想到了缘由。
镇国将军要回京述职的消息不久前就送到了京城,成庆帝虽未对其余人明示,却也没有刻意遮掩,各家稍有些门道的在折子送到禁宫中的当晚就知晓了。
朝中几乎人人都知他是晋王党,成庆帝此刻好似是在借他呵斥礼部办事不利,其实是在借他打压晋王殿下,以此向河东裴氏示好。
想到河东裴氏,庾翻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他余光看见了晋王殿下眼中的愧意,立刻跪了下去,“微臣有罪,请圣人责罚。”
不知该说河东裴氏的运道是好还是差,若是好,怎会在歇宁关天堑为北蛮人大败,裴家嫡系八子尽数战死,若是不好,那无心于武学之道整日以文会友的十一郎又怎能在两月之内脱胎换骨,临危受命重整旧部杀回歇宁关,逼得北蛮人再次称臣纳贡。
成庆帝没怎么罚,被杀人蜂蛰到的还有礼部尚书,他不轻不重地责骂了几句,最终对礼部经手此事的官员以罚俸了事,皇庄上负责清理这块皇田的管事都挨了板子。
那割肉替太子引蜂被蛰晕的老农自然得了些赏赐,随行太医需一直待在营帐旁待命不能离开,明鹊从他那要了药方,同时还让人额外带了些清毒消肿的药膏过去,让他等到老农清醒了再回来复命。
她有些心凉,虽早知帝王对殿下苛刻,可是真见了仍会为殿下鸣不平。
圣人那话,看似是维护殿下不问缘由便抓了人出气,其实却是将这件事盖棺定论,她话语中已算说得明了,这些杀人蜂必然是有人放在那里蓄意谋害殿下的,有老农作证。
只是圣人不愿意查。
明鹊没多言,她心知多说无益,只能装作满意成庆帝的处置,重新领命守在了陆嘉芩身边。
饷春大典有头无尾地结束了,是以圣人回去的时候十分面色不佳,来时整齐的队伍回去时略显杂乱,有几个空缺的地方看着有些突兀。
陆嘉芩坐在马车里,安心享受着明鹊和云鹂的服侍,她脸上还未消肿,青紫连成一片,丝毫看不出以往清俊的容颜,很有几分惨不忍睹的样子,却颇为自得,甚至轻声哼起小调来。
云鹂是被中途叫过来的,陆嘉芩做事不喜欢前呼后拥,加之饷春大典只需一日,便只从东宫带了几个人过来,回城时按例她与成庆帝都是要骑马游街的,以示未忘先祖武德昌盛。
这下躺在马车里回程,为了做戏做得更像些,陆嘉芩“清醒”过来便让人传信回东宫把一直贴身服侍的云鹂喊了过来。
云鹂从座位下面的空格里摸出一盘花糕来,“肘子与烧鸡味道都有些重,这马车虽经陈大师改造过,能隔音,可隔不了这些香味,便要委屈殿下用些冷羹了。”
忍了又忍,她还是没忍住,蹙眉嗔道:“殿下做事也太冒险了些,万一随行的太医见识不足,不晓得如何诊治这蜂毒呢?还有之前宝鸳那次,以身涉险,殿下可是储君!”
最后一句话语气已然有些重了,她秉性素来温和,几乎从不与人争执,这还是头一次呢。
虽那太医医治有方,现下已没什么大碍,可自己半边脸还是麻的,陆嘉芩伸舌头顶了顶右颊,“储君再如何也只是储君,圣人若想换个人来坐这太子位,也只是麻烦一些而已。”
马车内一时沉寂住,陆嘉芩浑不在意,径自摸了块花糕,“裴氏如今虽名在四姓,但已大不如前,若非舅父铁血手腕及时收拢兵权,震慑住了朝中意图夺权的世家,孤的骨头早已不知烂在哪座坟地里了。”
明鹊与云鹂闻言都沉默不语。
她们都是被裴方智送入禁宫的,自然知晓当年那场无兵之战,此刻回想起来,仍然觉得骨冷。
世家之祸早有端倪,成庆帝并不是第一个意欲收权的陆氏帝王,之前的裴家家主裴献忠便是预见了这一点,才会让他最小的儿子学文,借此从这场权力漩涡中急流勇退。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裴氏会在歇宁关外为北蛮八部大败,关外孤城隽石城被破,裴献忠身死马革,麾下八子连同四万梁兵命丧草原,歇宁关天堑危在旦夕。
北蛮人屠戮隽石城老幼,连着裴家父子的人头一齐摆在歇宁关下叫阵,但歇宁关中的百姓无一生畏,誓死与北蛮人相抗到底。
裴方智闻讯后在书房枯坐一晚,紧接着将数年藏书付之一炬,他背了一捆荆条上殿,在成庆帝面前替阵亡的父兄请罪,并立誓在一月之内必破北蛮军,以项上人头作保。
朝臣当然不会同意这个裴方智这个书生掌兵,可裴方智请战金吾卫统领韩得力,虽几乎惨败,可得到了韩得力的认可。
这位负责禁宫与京畿安全的将领当廷替裴方智担保——他实在父兄断信后一月之内练到了如今这地步,足以见其在武艺上的天资。
朝堂之内也的确没有比裴家人更适合收拢梁兵残部的人,但光凭一个人担保可没什么用,不久之后,朝内众臣商议,让裴方智从京内带走了两万人,其中有成庆帝派过去的五位“监军”。
裴方智沿途收敛残部逃兵,急行军援救了险些为北蛮人所破的歇宁关,并一鼓作气,将战线推到了隽石城外。
陆嘉芩不知道裴方智是怎么做到的,当时成庆帝让他掌兵只是为了寻机更好夺权而已,军中的耳目数不胜数,带过去的兵丁也不齐心,但最终风波平定,那些监军最后都灰溜溜地回到了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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