篷布车比平时空了不少。
算上最后上车的唐敬山,后方也只稀稀拉拉坐了七个人。
方秋芙和谢青云依旧坐在靠车头的位置,但不用像平时那样肩膀抵着肩膀,或是蜷住膝盖,姿势可以轻松许多,手臂和小腿都能自然地伸展开。
谢扶风坐在她们正对面。刘海遮住了他的眉毛,看不清表情,只是偶尔抬起头时,会和方秋芙的目光恰好撞在一起。
唐敬山坐在车尾。
他的右手还放在胸口的位置,不时传来几声哑哑的喘气声,听起来有点像支气管炎。
在他身边还坐着三个陌生社员,一个刚上车就躲在另一个角落里眯眼养神,现在已经睡着开始打呼。剩下两个偏瘦的社员坐在中间的位置,他们应该认识彼此,小声交流着什么。
方秋芙再次抬眼,猝不及防地再次与谢扶风那双眼睛相撞。她顺势露出一个友善的表情,询问他,“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卡车在一片寂静的山野小路中穿行,这里不像农场那般空旷,两侧树木茂密,清晨的潮气密布其间,没有风,散得很慢。
谢扶风那双总是垂着的眼睫轻轻抬起,他直直地凝视着她,声音低低的,“没有,只是有点冷。”
“冷啊……”
方秋芙喃喃重复了一遍。她当然想帮他,可现在大家都在卡车上赶路,她也没有多余的外套或是保暖毛衣可以借出去,手忙脚乱一阵,最终将手停留在脖颈上的围巾,那是她唯一能帮上忙的御寒物件。
要不把这个给他?
但……这毕竟是萧烬的。
方秋芙明显有些为难。
身旁的谢青云轻轻在手心呵出一口气,白汽很快隐匿在潮雾之中。她哪里看不出谢扶风那点心眼,嫉妒的火焰都快沿着头顶的篷布烧到她这边来了!她出言打断方秋芙即将去解开围巾的动作。
“别费功夫了,他可比你耐寒。”谢青云冷冷地把目光投在对面的谢扶风身上,话里话外透露着惯有的不耐烦,“你不需要不会自己拒绝吗?别折腾人家。”
谢扶风没有回应谢青云的话,也看不出来是不是在生闷气。他还是方才那副淡漠的表情,不像萧烬总是将激荡的情绪显于人前。在谢扶风脸上,一向很难找到愤怒和暴躁这样明显暴露内心的神情。
他双手抱膝,眼神触及方秋芙的围巾又很快平移挪开,“只是一点点冷而已……方姐姐,我睡一会儿就好了。”
话音落下,他像一只被弃养的流浪小猫般,下巴在手臂中埋得更深、更紧了些。他垂下睫毛,慢速眨了眨后轻轻闭上,仿佛是找到了舒服姿势似的眯眼睡了过去。
方秋芙静静地望着他。
当她捕捉到谢扶风匀速的呼吸声后,方秋芙转过头,小声向谢青云道,“你弟弟好安静啊,挺乖的。”和萧烬那种像在泥地里撒泼打滚长大的土狗完全不一样。
她没注意到她在下意识比较。
谢青云也望向与她流淌着同样血液的少年,他们虽然没有一起长大,但毕竟是亲生姐弟,方秋芙不了解的那一面,她可清楚得很。
比如那道假的不行的呼吸。
谢扶风真正睡着后是几乎没有声音的,连呼吸的起伏声都很浅很浅。从燕京往金城赶路时,谢扶风往卧铺上一趟就像个尸体,萧烬一度吓得以为他被冻死在火车上,耳朵凑到鼻尖才确认了他还在喘气,怎么可能如今隔了几个身位还能听得见呼吸声?更何况还有卡车发动机笃笃的颤抖声和轮胎在小道的摩擦声在做干扰。
是故意卖惨,想在方秋芙面前装可怜吗?谢青云轻而易举就得到了正确答案。
她微不可察叹了口气。
怎么还是那一套。
她和谢扶风回家后经常在家里争抢打架,大多数时候都是为了闹而闹,以此发泄情绪。
而每次谢扶风祭出这一招,她就知道他是来真的——他不是在回应挑衅,也不是在无聊找事,而是真的真的真的很想要得到。
譬如二伯家以前送的辞典。
譬如爸爸留下的教材。
也譬如,方秋芙。
在谢扶风的世界规则里,只有把自己折腾到路过的狗都要怜悯一下的凄惨地步,他才能得到他那无比渴望的宝物一角。
这下可难办了,她想。
谢青云起初以为他就是想和萧烬俩人一起闹着玩,所以才制止他们两人来骚扰方秋芙,别给她朋友添不必要的麻烦。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发现他们两人都是来真的——真正的喜欢和嘴上说说那种跑火车不一样,他们每次下意识投过去的目光,和越来越在意的小动作是骗不了人的。
喜欢上同一个人了啊……
谢青云觉得头疼。
虽然在两年前见面时,她就和谢扶风说好了互不干涉彼此。但现在她如果不插一脚,他怎么可能还能有机会呢?
前有一个即将日久生情的萧烬,后有一群虎视眈眈的男社员,她甚至觉得那个总来驻地的赵营长也散发着居心不良的气息,差点忘了还有方秋芙那个青梅竹马!
思考良久,谢青云还是决定帮谢扶风一次忙。她向他传去一个“不用再装可怜了,你真的蛮可怜”的无奈表情,打算直接告诉方秋芙他们姐弟的故事。
毕竟,连她当年看到谢扶风原封不动抱着行李回家时的场面,都觉得她这个没什么感情的弟弟,好像真的是没人爱的流浪猫。
“芙芙……”谢青云叫她昵称时总觉得烫嘴。
“嗯?”方秋芙扭过头。
“你还记得上次我说的我们家比较复杂吗?”她的声音很低,但因为凑得够近,足以让方秋芙听得清晰。谢青云用柳叶眉轻轻朝着对面挑了下,继续道,“我和他其实并不是很熟悉彼此,那是因为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算是出生就各自被寄养到了别家。”
方秋芙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表达她心中的惊讶,而是将双手环在膝盖上,侧过头很认真地听。
“我爸妈是在研究院的同事,他们也是大学同学,方向是核物理,在生下我之前,他们一直在燕京大学实验室工作。”谢青云娓娓道来,隔着卡车全速前进的噪音,方秋芙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听清。
“大约我出生两年后,谢扶风还没有满月,他们就被派往一个高保密度的国家级项目。因为情况特殊,要去戈壁的基地生活,带上我们姐弟不太现实,加上那时周边亲戚也没人有多余的精力能同时照顾两个孩子,所以他们将我们分开,我被寄养在姨妈家里,谢扶风则是因为年龄小被寄养给二伯,那时二婶刚好也才生不久,正好有带婴儿的经验,交给他们也更方便。”
方秋芙心中震惊。
她想过他们姐弟是因为父母离婚或是其他家庭原因分开,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情况。
“我很幸运,比他幸运。我的养母,就是我的姨妈,她对我很好,完全把我当成亲生女儿在养育。”
“她是个医生。”
“但不是普通的那种。”
谢青云讲到这里时,脸上一贯警惕的表情柔和了下来。
“应该说她是一个心理学教授,有时候会去附属医院坐诊,大多数时候都在学校教书。她早年有过一段婚姻,对方也是个教授,但后来大概是他想回东北老家陪在父母身前尽孝,她不愿去,就提了离婚。他们没有孩子,所以那个房子里就只有我和她。”
谢青云现在都能想起,客厅书架上从地板堆到天花板密密麻麻的书封,还有姨妈卧室里总是养不活变得枯黄的绿萝和吊兰。
“我姨妈对我很好,她教我外语,教我梳头,教我怎么搭配衣服,还因为我总是去院子里胡闹,就给我找了个体院的老同学教我正儿八经的散打。”
“小时候我经常问她,我爸妈究竟是去做什么?为什么不要我?她给我说他们有更重要的任务,还给我讲了岳飞的故事,我那时候哪里听得懂?整天只想和楼下同龄的小崽子们玩弹弓,弹石头,偶尔打了架回来,她也总是笑我,说我没个姑娘家的样。”
“但她从来没告诉过我,我应该变成什么样,她好像永远都是笑着的,想做什么都让我去做,让我觉得天塌下来她都会给我善后,我只管去做就是了。说起来,那真是段很开心的时间。”
她语气里充满了怀念的意味。
当卡车转过一个拐弯,进入下行的坡道开始剧烈抖动时,谢青云的故事也跟着急转直下。
“两年前,我父母从西北回来了。说实话我十多年没见过他们,若不是她让我叫爸妈,我都不知道他们是谁。”她苦笑一瞬,继续讲,“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第一次见到谢扶风,姨妈还告诉我,我们的名字是父母从书里取的,寓意很好。”
“后来,我们一家四口就这么别扭地生活在一起,大家都不熟,维持着礼貌又生疏的氛围。我们也是那个时候认识了萧烬,他养在爷爷奶奶家里,正好是一个院子。”
“隔了好长时间我才知道,我爸妈他们是因为身体原因才从前线退下来的,特别是我爸辐射很厉害……姨妈和二伯把我们姐弟送回去,基本上算是……送终吧。”
谢青云顿了下,眼里闪过复杂的情绪,却没有很深重的悲伤。她是真的对父母没有感情。
“半年前,我爸走了。”
谢青云继续说道。
“他下葬后,我妈因为导师要退居二线所以又回了西北,他们要筹建一个新项目。我和谢扶风原本是要各自回去找姨妈和二伯生活,结果……”她眼神飘向明显在装睡的弟弟,还是说出了当年的故事,“巨变之下,我姨妈那时在接受调查正自顾不暇,我也决定不给她添乱,反正我妈留下的钱和票都够用,就没回去,留在了父母家。谢扶风那时想回二伯家,因为他和我共处一室,我俩一天连十句话都说不上,不是大眼瞪小眼,就是话不投机开始打架,简直是互相折磨。”
“但……唉——”谢青云叹了口气,她想到二伯一家,虽然很难怪罪他们的自私,但总是有些怨气,“他兴冲冲满怀期待收拾了一晚上包裹,等到拎着行李去二伯家门口的时候才知道,他们一家早就在几个月前坐船去了港城准备移民,宅子也就被查封了。”
“也是因为二伯他们一家,我妈那边护不住,只能把我们和萧烬一起打包,送到西北来,原本应该是要去离研究所更近的向阳农场,因为那边条件接受不了,抵达金城后又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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