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言从前卖报总路过这儿，那时这屋还没人住。如今进门一看，果然一派崭新却生气不足的模样。
乐言那双贼眼叫董涵很是嫌弃，皱眉道：“是要同我论什么？”
“你家下人——”
董涵抬手制止：“我家下人说了，你那丫鬟昨日在门外鬼鬼祟祟蹲了一天，赶又赶不走，谁知道她有没有歹心？”
乐言：“我看你还算人模狗样，没听过君子论迹不论心？我家丫鬟什么都没干，你家下人可是结结实实打了她一巴掌！”
“那你要——”
董涵只插进这三个字，两耳便遭乐言猛灌滚水：“我五十文买来的丫鬟，你们说打就打？还有没有天理了？我每日累得半死还要被你们这些王八蛋欺负，我不活了！最见不得你这种人，无儿无女潇洒自在。不像我，饭都吃不饱还结结实实养了三个！三个啊！有谁体谅么？有谁知道我有多累多辛苦么？根本没人知道！呜呜呜呜呜！”
董涵冷眼：“你是专程来发泄来了。”
乐言：“我过得委屈不能发泄吗？总不能让我憋在心里活活怄死吧？跟你说不清，你根本不懂养孩子的苦！你根本不懂！”
三个小鬼叫魂似的：“孩子呢？你的孩子呢？你有孩子吗？你孩子哪里去了？是男的还是女的？几岁了？他叫什么名字？”
“我有女儿。”董涵摁下额角青筋，不耐烦地望着乐言，“你怎么教的？饭都吃不饱养什么养？尽养出些没教养的东西来！”
宋苦莲听了这话歪着脖子搂过三个小的，瞪眼朝董涵怪叫一声。董涵虽做足准备，也没忍住往后一缩。
乐言指着他骂道：“竟说胡话诓我，有孩子的人不会像你这般冷血无情！我看你福薄，八成是个无后而终的！”
董涵寒着脸起身：“我何须证明给你看？你苦水倒完就走，我没功夫与你闲聊。”
“那我的丫鬟呢？被扇了就扇了吗？你们这些人就是高高在…”
“爹爹？你找我吗？”门外传来句脆生生的喊声。
“爹爹，我们什么时候回瑜县呀？这儿好干，我的鼻子总是很痛。”
“露露？”董涵微怔且不悦，抱起她时面色转柔，“饭吃了没？爹爹带你去…”
“走什么走，我的事儿还没完呢！我五十文的丫鬟！”乐言扒住他的腿，抬头拼命盯露露。
露露好奇极了，扒着董涵的肩头俯看乐言。
亲娘诶！乐言大惊失色。怎么做到的，露露这眼睛鼻子嘴巴耳朵，没有一处像云娘！
董涵把女儿护进怀里，厌恶道：“要多少？”
乐言：“怎么…怎么也得赔五两银子！”
仆人望着五人离去的身影鄙夷道：“还嚷嚷什么理不理的，果然是要钱来了。”
“乡野村妇，不值一哂。”董涵朝膝上的女孩喂了口蛋羹，“她那丫鬟谁打的？五十文买的贱货，打了也不嫌手脏。”
村妇蹦蹦跳跳出了门，三两分给三个女儿，一两分给许啸林。还有一两原本分给宋苦莲，她只摆摆手潇洒离去，于是那一两转到包禾秀手上。
许啸林刚满十岁，举手投足一派小大人作风，仰面正经地道：“乐言姐姐，我们该回家了。”
“回什么家？让你娘歇一天。”乐言拥着他和三个妹妹推进杨羡文怀里，“走，让秀才哥哥请你们吃茶去！”
秀才哥哥利索付完钱，咽下豆豆递来的点心，穿过一室孩子走到窗前。
乐言撑着下巴远眺发呆，胳膊被戳了戳，她头也不回，只张开嘴接吃食。
杨羡文：“他怎么样？”
乐言嚼嚼嚼：“我觉得，他肯定藏着什么事。”
不然她那般无理取闹，他怎会只是小发雷霆，常人早就跳起来报官了。
杨羡文替她擦嘴：“兴许藏的就是这个孩子的事，你见到了么？”
“见到了，半点不像云娘。”想起那张脸，乐言直摇头。
单从脸来看，若露露真是云娘所生，那董涵也未必不是云娘的孩子。
杨羡文了然：“好像是这样，女儿总是像爹多一些。”语瑶和语澄长得就很像二姐夫，这句经验之谈还是他从爹娘那儿学来的。
闻此，乐言抬头琢磨起他的脸，看着看着，止不住笑起来。
杨羡文不明所以眨眨眼，还以为是方才那块点心叫他脸上沾了渣，于是用手背蹭蹭嘴角：“话本上都说滴血认亲，也不知真的假的。”
乐言转了个身，背靠窗框，看着包禾秀和罗豆豆那两张相似的脸：“那就试试看吧。”
“要试也该试我和豆豆的血，她们娘俩还需得试么？”
罗万象虽听话从屋里端了清水出来，但仍是迷惑不解：“难不成豆豆是从接生婆肚里蹦出来的？”
乐言：“试的不是她俩，是这滴血验亲的法子呀。”她拿出针，对着早已伸出指头的豆豆说：“豆豆，会疼的啊，你可想好了。”
豆豆撅着嘴，英勇无比地点点头：“嗯！”
乐言捻着针，许久没动手。杨羡文想起她昨晚说的“稳重”，好像并不是全无道理。他道理二字还未细想，便看见乐言一针猛扎进自己手上：“英雄豆豆！我先扎一针敬你！”
杨羡文吓个半死，连忙取了帕巾裹上她冒血的食指。帕子色白，一圈圈绕好，像顶了小半个馒头。
乐言捏着针犹豫老半天：“还是罗大哥来吧。”
许啸林道：“要不先扎我吧？”
乐言抬起胳膊把人夹到怀里，揉着他的脑袋道：“你来什么？你娘又不在，白扎一针呐？”
豆豆近些日子缠着她爹念报上的武侠话本，耳濡目染地，竟染了些江湖气。她见众人犹豫不定，遂横眉拍案，气鼓鼓地道：“再不扎，本少侠亲自动手！”
杨羡文一惊，心想原来变稳重的在这里。
乐言抱头：“啊啊啊啊！豆豆少侠饶命！”
最后还是罗万象动的手。
娘俩的血先后滴入碗中，把众人黑压压的脑袋吸得围成一个整圆。大黑看不见，急得转圈摇尾巴。尾巴扫到阿瑞腿上，他回身摸摸作为安抚，又把脑袋安回去将圆补齐。
“哇！是真的啊！”
过了好久，脑袋们慢慢散开，脸上的表情，却均是在回味方才神奇的一幕。
不知为何，经历这一遭，包禾秀对自家女儿的感情更加深厚了些，她搂着一脸骄傲的豆豆亲个不停：“我的豆豆。”
杨羡文：“真有用诶，乐言，你预备用这法子去验么？”
“哈！我先验验你是不是我生的。”乐言提针一扑，利落扎了两针血滴入碗中，随后喊道，“杨羡文，你是我儿子！”
被占了便宜，杨羡文没半点脾气，只捂着手指傻笑：“只要是血便都能相融么？看来还是不准。”
乐言却是苦笑，这怎么办，长的又不像，血又验不准，难不成只能把露露偷走？可露露若真不是云娘的孩子，她贸然偷走岂不是遭天谴？
“都在这儿啊？乐言，你也在？”许烈从包子铺穿进来，正望着一院声响疑惑，便被他两个女儿抓到石桌前。
他两只手被按在石桌上，只剩张脸转过来对着乐言道：“你不去报房了？”
乐言：“不去，去个毛，老娘不干了。诶，住嘴，这回师娘来也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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