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回家是正是饭点,她掀开门帘就见父亲正披着件打补丁的旧褂子,佝偻着背往灶膛里添柴。火光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明明灭灭,映出那截不便的右腿——去年涝灾时为了抢运粮食,被倒塌的粮仓砸伤,至今走路还一瘸一拐。
李素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从酒楼辞工的事情和李屠户坦白了,然而李屠户听完却意料之外的没多说,他沉默的添了一把柴,又转头看了看李素尚且红着的半边脸,似乎一下子就猜出来发生了什么,李屠户嘴唇嗫嚅,半晌,他才故作轻松笑道:“多大点事,爹虽然没本事,但给朱家供肉也能养得起你,往后你就帮爹忙活忙活家里家外,咱在家待着不去外头受那气。”
然而李素却抿抿唇没接他的话,虽说是自己便宜得来的爹,但李屠户对原身真是没话说,原身的娘去年让洪水淹死了,父女二人守着对方过日子,李素还真对这个爹有点感情了。
所以她看着李屠户皲裂的双手,怎么也说不出要掏空家底儿去创业的话。
李屠户听李素半天没音儿,也似有所感的放下柴和李素对视,他随手在围裙上擦擦黑灰放缓了声音道:“咋,丫头有心事?”
李素攥着衣角,指腹蹭过粗布上磨出的毛边,喉头动了动才开腔:“爹,我想做点小生意。”
李屠户添柴的手顿住,火星子从灶膛里跳出来,在他袖口燎出个小黑点。“啥生意?”
“做素斋,”李素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发紧,“用豆子做素肉素鸭,便宜管饱,我们平头老百姓也买得起,我自己创业赚点良心钱,到时候咱俩都不用看朱家的脸色过日子了,”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就是……得要本钱买豆子。”
话一出,李素心里就有些紧张了,只觉得自己真是脑袋一热什么都不管了就敢来要钱。
她小心的打量着李屠户,灶膛里的柴火噼啪响,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就在她以为李屠户要斥她几句让她别异想天开的时候,对方却忽然起身往炕席底下摸,掏出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露出薄薄一沓银票和几十个散铜钱。他一瘸一拐的走向李素,然后把钱一股脑全塞进李素手里,“家里就这些了,”李屠户低声说着,掌心的老茧蹭得李素手心疼,“你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想出去闯就闯闯吧,爹也过够这日子了。”
末了,刘屠户又添了一句:“至于豆子啊,你得去苗镇买,那儿地势高好排水,刘老根家的婆娘有好豆子,就是心黑,你多跟她磨磨。”
李素怔愣着捧着手里的钱,只感觉薄薄的几张纸竟然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空气沉寂了几秒,李素才好像刚反应过来一样,重重的点了点头,“我明天就启程,”她说着,眼泪还是没忍住落了下来。
第二日鸡叫头遍时,李素就醒了。
她揉着酸涩的眼坐起身先锤了锤后背,土炕的褥子薄得像层纸,潮气从炕席缝里钻上来浸得后背发僵。
她借着窗棂透进来的晨光穿衣裳,粗布麻衣蹭过胳膊,带着洗得发白的柔软。外屋突然传来父亲压抑的咳嗽声,一声叠着一声,李素的动作一顿,然后她很快穿好了鞋掀开门帘,果真见李屠户正往灶膛里添柴,他面前的陶罐温着野菜粥,清苦的气味混着柴火的烟味弥漫开来。
“醒了?”李屠户回头,声音带着宿夜的沙哑,“灶上温着粥,你吃了再走。”
李素闷闷“嗯”了一声,默默盛了两碗和李屠户坐在灶台边吃了起来。
“刘老根家的婆娘精得很,”饭间,李屠户眉头拧成个疙瘩,不放心一般的又叮嘱道:“苗镇地势高排水好没遭涝,豆价肯定不低。爹腿脚不行不能跟你去,你要是实在谈不拢少买些也行,别跟人起冲突。”
“我晓得。”李素喝了口粥,野菜的涩味在舌尖蔓延,“对了爹,咱家以前跟苗镇的肉铺有往来吗?”
李屠户愣了愣:“有过,聚鲜楼的刘老板,前几年常来收肉,咋?”
“没什么,”李素低下头,把馒头掰碎了泡进粥里,“就是想,说不定能攀个交情。”
吃完饭,李素就背着干粮和装钱的布包出了门。庆阳县的街道还浸在湿漉漉的雾气里,路边的灾民缩在草席当中,像一堆堆破败的棉絮,见她走过,有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映出点微光。
李素别过脸不敢看,她企图快步走出城门,但官道已经被雨水泡得泥泞不堪,布鞋踩进去就陷下半截,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力气,路边的庄稼地还浸在水里,枯黄的稻穗趴在泥里,像一条条死去的蛇。
好在苗镇和庆阳县离得不算太原,日头将将爬到头顶时,李素就走到两地交界的土坡。坡上歪脖子茶棚的茅草顶被晒得发脆,老板正蹲在灶台后扇火,烤红薯的焦香混着烟味飘过来,勾得她肚子直叫。
李素舔了舔嘴唇,想着在这凑活一口,又便宜没准还能打听到点消息,老板就算了,这种边境馆子的老板向来心黑,和他打听消息没准能把你裤衩子坑没,还不如在这等些心善的散客。
“老板,一碗茶一个烤红薯!”她美滋滋的对着灶台喊了一嗓子在条凳上坐下,正如她所料,很快就有两个挑夫模样的汉子就扛着扁担进来了,粗布短褂湿得能拧出水。
两人把扁担往墙角一靠,嗓门亮得像敲锣:“老板,两碗糙茶,四个烤红薯!”
好机会!这淳朴的模样一看就靠谱,李素咽了口唾沫赶紧迎上去时,尽量把声音放的柔和:“两位大哥,劳驾问个事——”
然而她心中的善人只是瞥了眼李素,又上上下下打量着她裤脚的泥点,李素眼睁睁看着他俩交换了个眼神,然后都默契的抬碗喝茶不理她。
话已至此,李素也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我就是想问,苗镇的豆子价,哪家的好?”
闻言络腮胡挑夫刚端起茶碗这才舍得斜眼过去,碗沿的茶渍蹭在胡茬上:“问这干啥?”
“家里做点营生,想收点豆子。”李素心中顿感不妙,她往旁边挪了半步,让过棚柱投下的阴影。
瘦挑夫突然笑了,露出颗豁牙:“打听行情啊?这可不能白说。”
李素一愣:“啥?”
“规矩懂不懂?”络腮胡把茶碗往桌上一墩,粗瓷碗磕出个豁口,“苗镇的行情金贵着,问就得掏钱。”
她攥紧了口袋里的钱袋,指节抵着布面下的铜板:“不过是问个价,还要钱?”
“你当我们哥俩喝西北风的?”瘦挑夫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要么掏钱,要么走人,别在这儿挡着道。”
茶棚老板蹲在灶台后扇火,红薯的焦香飘过来,却压不住这阵戾气。李素看着两人横肉堆脸的模样,知道躲不过去,只得摸出两个铜板,往桌上一放:“够了吗?”
络腮胡抓起铜板往嘴里一咬,确定是真钱,才慢悠悠道:“刘老根家的婆娘有好豆子,前儿五十文,今儿就敢要六十五,黑心得很。”
“为啥涨这么快?”李素追问。
“庆阳遭灾呗,”瘦挑夫抢话,“溢香楼的朱胖子都派人来抢,现在有粮食就是爷。”
李素还想再问,络腮胡已经挥挥手:“俩铜板就这些,再多问加钱。”
听了这话,李素在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她算是明白过来了,这俩人就是看她孤家寡人一姑娘欺负她,但她还真就打不过只能受这窝囊气——
好女能屈能伸,李素背过身对着空气恶狠狠的龇了龇牙,然后利索的转身就走回角落等着自己的红薯。
正在她气闷之际,老板突然拿着红薯凑过来,端详了她的脸几秒问道:“姑娘是不是庆阳李屠户的女儿?”
李素抬头时身后火星子正从灶口跳出来,映得老板眼角的皱纹忽明忽暗,因为刚被骗过,李素警惕的向后缩了缩小声道:“......是,你认识我爹?”
“你爹当年送药来苗镇,救过我家小子。”老板回头瞥了那俩汉子一眼,又回头把的声音压得很低叮嘱道:“刘娘子家的豆子铺从城门进去左拐,一直走到头就是,去她那儿提你爹名字,或许能少花点。”
李素心里一动,忙问为啥,老板贼眉鼠眼的看了看周围,小声道:“……刘娘子他哥最近愁得很,庆阳县遭了灾,肉源断了,聚鲜楼的肉价都涨到八十文一斤了,据说刘娘子还总念叨说要是能找到便宜的肉源就好了。”
话里话外什么意思不言而喻,李素听完赶紧同样小声的谢过老板,老板对她笑了笑就提着茶壶走了,李素鼓着嘴看着忙前忙后的老板,又看看身后胡吃海喝的汉子,只觉得自己刚才真是瞎了眼了。
草草吃完了午饭李素就抓起包袱快步往苗镇赶,待她走了有半炷香的时间,青砖城墙终于撞进眼帘,城门下的兵丁挎着刀,眼神比庆阳的还锐利三分。她按着老板指的路往街尾走,果然在尽头看见了“刘记豆行”的木牌在夕阳下泛着光.
就是这了,李素攥紧了口袋里的钱,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这趟苗镇,说什么也得把豆子带回去。
进了门她就见脚下堆着几麻袋豆子,饱满的豆粒从袋口漏出来,滚在地上像撒了把碎银子。一个穿着青布褂子的妇人正蹲在麻袋旁挑拣,鬓角别着朵珠花,看着不像做粗活的,倒像个当家主母。
“买豆子?”妇人抬起头,三角眼先在李素身上扫了一圈,见她裤脚带泥,眼神就淡了,语气也变得随意起来“好豆子六十五文一斗,次等的四十,要哪种?”
李素没接话,蹲下身抓起把豆子。颗粒圆滚,咬开一颗,里头的豆瓣白生生的,带着清甜味,果然是好货。她放下豆子,拍了拍手:“刘娘子,我是庆阳李屠户的女儿,想按五十文一斗,买十斗。”
刘娘子挑眉:“李屠户?哪个李屠户?”
“前几年给聚鲜楼送肉的那个。”李素迎着她的目光,“我爹说,当年刘老板还欠着他半车腊肉钱没给呢。”
这话半真半假,却把刘娘子唬了一愣。她上下打量着李素,见这丫头虽穿着旧衣,脊梁却挺得直,眼神亮得像淬了火,倒不像说谎的样子。
“你爹怎自己不来?”刘娘子抱起胳膊。
“我爹腿脚不利索,”李素垂下眼,声音低了些,“庆阳遭了灾,家里快揭不开锅了。我想买些豆子回去做素斋,混口饭吃。”她顿了顿,抬眼时带着点韧劲,“若刘娘子肯按五十文算,我保证,往后聚鲜楼要肉,我爹能按市价八折供应,供够半年,之前的欠款我也抹了。”
刘娘子沉默了。聚鲜楼的肉源确实是她哥的心事,苗镇就两家屠户,价高还缺斤少两,若能从庆阳低价进货,确实划算。她盯着李素看了半晌,忽然笑了:“你这丫头,倒比你爹会算计。”
李素松了口气,刚要说话,就被刘娘子打断:“豆子可以按五十文给你,但我有条件——得给我送到庆阳去,运费你出。”
“这……”李素犯了难,她一个人哪带得动十斗豆子,但运费的钱也不便宜,她倒想带回去牙行找人运,但鉴于刚才被坑的经历和消费者这么没有保障的古代,李素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刘娘子高挑着眉毛看她为难样,末了泄气一般嘴角撇了撇:“啧,罢了,看你一个姑娘家的也不容易,我让我家汉子和我哥哥找辆板车明天一并给你拖过去吧,我自己家人不要运费了,”还没等李素反应过来,她朝铺子里喊了声,“当家的,给这丫头开票!”
李素没想到这么顺利,她愣了一下,又赶紧掏出钱袋拿了五百文的银票递过去,动作间她指尖触到刘娘子手上戴着的银镯子,冰凉凉的,却没朱掌柜的银票那么扎人。
“多谢刘娘子。”
“谢啥,”刘娘子挥挥手,她接过钱塞进腰里的钱袋,“互惠互利的事情,往后供肉的事别给我忘了哈。”
李素忙不迭的点头。
她这是个大单子,等到刘娘子当着李素的面称好斤数,又打包好捆上车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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