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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宫,太极殿偏殿。
燕枝坐在小案前,双手捧着脸,对着那个被砸坏的奶油泡芙发呆。
庆国归降,大军还朝,陛下和大臣们在正殿议事。
而他因为衣裳被泡芙弄脏了,便向陛下请罪,回房间换衣裳。
可是现在衣裳换好,他也不想去正殿了。
反正陛下寝宫有六十四个太监、六十四个宫女,就算他们轮流侍奉,也要好久好久才能轮到他。
宫人们自会为陛下上茶、上点心,不会有误。
燕枝歪了歪脑袋,伸出右手食指,沾了点奶油,塞进嘴里。
唔……
燕枝不由地皱起小脸。
原本香甜柔软的奶油,忽然变得好苦好苦。
或许是因为天气太热,或许是因为泡芙在他怀里被闷坏了。
或许还因为……
陛下要选秀了。
一想到这件事情,燕枝心里就苦苦的。
他整个人都软了下去,蔫蔫地趴在案上,像一条上了岸的小金鱼。
陛下马上就要选秀了。
宫里马上就要有皇后、贵妃和诸位公子了。
那他算是什么呢?
陛下好像并没有要给他任何名分的意思,还特意提醒他,不要想着把自己也塞进后宫里。
他不想帮陛下选秀,不想去见那些比他高贵、比他漂亮、比他聪明的世家公子。
他不想。
他现在只想躲到床上,用被子蒙住脑袋,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说哭就哭!
燕枝起身,刚准备扑到床上,门外忽然传来叩门声。
“燕枝公子,陛下传你去正殿。”
“噢……好。”燕枝马上擦擦眼泪,变回平常模样,“我这就来。”
出门之前,他捏起那个坏掉的奶油泡芙,塞进嘴里,一口吃掉。
虽然这个泡芙苦苦的,但也是因为他保管不周,才会坏掉的。
而且这是陛下给他的,他不想浪费。
燕枝鼓着腮帮子,嚼吧嚼吧就把泡芙咽下去。
啊……
还是好苦!
过来喊他的宫人还守在门外,等着带他过去。
燕枝不敢耽搁,用手帕擦了擦手和嘴,就推门出去了。
“走吧。”
宫人带着燕枝,两人脚步匆匆,穿过回廊,来到正殿门前。
他们过去的时候,正殿殿门大开着。
十来位朝中重臣,依照文武次序,跪坐成两列。
高台主位之上,萧篡架起一条腿,斜斜地靠在凭几上,姿态随性。
面前御案上堆满奏章,他手里还拿着一封。
奏章很长,折叠的长卷垂落,正好搭在他的腿上。
萧篡一面随意看着,一面道:“刘洵,朕记得,你有一个儿子?”
名叫“刘洵”的大臣赶忙起身回话:“回陛下,臣的儿子早已成婚。”
“那你孙子呢?”
“臣的孙子刚满三岁。”
“如此。”萧篡顿了顿,又随口点了个名字,“卞英?”
“臣的儿子天资愚钝,顽劣不堪。若是能入陛下青眼,自然最好。”
“晚上庆功宴,带他过来见见。”
“臣遵旨。”
燕枝乖乖候在门外,听见陛下又点到几个重臣的名字,问他们家中儿女的状况。
朝臣们一一答了,神色言语之间,却都透着隐隐的担忧。
想来也是。
不论是倾尽心血培养的好儿郎、好女郎,还是顽劣娇纵的皮猴子,都是家里的宝贝。
为人父母,自然不舍得让他们进宫。
真好。
燕枝想,他被卖进宫的时候,亲爹和后娘拿起银子就跑,看都不看他一眼。
没多久,萧篡就把在场朝臣问了个遍,家里几口人、院子里几棵树、笼子里几只鸡,都问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萧篡放下手中奏章,抬手挥退:“去罢。晚上庆功宴,务必将家中适龄子女带过来。”
“是。”众臣俯身行礼,“臣等告退。”
萧篡抬眼,余光瞥见燕枝就站在门外,又朝他招了招手:“小狗,过来。”
“是……”
燕枝抿了抿唇角,低下头,不敢去看几位大臣的脸。
他怕大臣们觉得他……
身份卑贱,言行无状,轻浮无礼。
陛下喊他“小狗”,他竟然还答应。
其实他也不想当“小狗”的,只是陛下一定要这样叫他,他也没办法。
萧篡坐在高台上,换了条腿架着。
他垂眼,目光玩味地瞧着燕枝低着头、红着脸,怯生生的模样,只觉得有意思。
既乖顺又听话的小狗,在这个世界里,在其他世界里,再找不出第二只了。
他思忖着,又朝燕枝勾了勾手指。
“嘬嘬嘬——”
话音未落,燕枝不敢相信地抬起头。
紧跟着,他被还没跨过去的门槛绊了一下。
“啊……”
“扑通”一声,燕枝趴在地上,下意识回过头,看向几个大臣。
不是的,他也不想摔倒的!他不是不懂礼数的人!
几个大臣却不敢看他,只是垂着头,默默加快了退下的脚步。
“蠢货。”
萧篡见他摔了,当即冷下神色,骂了一声,大步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提起来。
“一天天的在想什么?好端端的,走着路也能摔?”
燕枝捂着脑袋,试图辩解:“是因为陛下……”
“你还敢怪到朕头上来?”萧篡不敢置信,“朕坐在离你好几丈远的地方,你怪朕?”
“不是的,是因为陛下喊奴‘小狗’,还对奴‘嘬嘬嘬’,奴一时失神,这才……”
“有什么好失神的?”萧篡反问,“民间百姓,家家户户都这样喊自家小狗,朕如何喊不得?”
“可……”
可他们喊的是真小狗,他又不是。
正巧这时,几位大臣退出正殿,守在门外的侍卫将殿门关上。
一声轻响,打断了燕枝的话。
殿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萧篡单手拎着燕枝,把他提到玉阶高台上,丢在案边。
“研墨。朕批两封奏章。”
“是……”
“嘬嘬嘬——”
陛下是故意的。
燕枝张了张口,怕惹怒陛下,最后还是没有反驳。
他跪坐好,拿起朱砂墨锭,往砚台里滴了两滴水,安安分分地开始磨墨。
他有意退让,偏偏陛下不肯放过他,又道:“方才不是还理直气壮的?怎么忽然哑巴了?”
“奴没有。”燕枝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发出一点声音,表明自己没有变成小哑巴。
“小狗不是这个叫声。”萧篡提笔沾墨,“换一个。”
燕枝终于没忍住,小声辩解:“奴不是小狗。”
“你不是小狗是什么?”
萧篡反问:“朕问你——”
“你平日里吃的喝的,是谁给的?”
“你身上穿的用的,是谁给的?”
“你日日夜夜跟在谁身后跑?”
不等燕枝出声,萧篡便替他回答。
“吃的喝的,朕给的。”
“穿的用的,也是朕给的。”
“你白日里屁颠屁颠地跟在朕身后跑,入了夜就爬到朕的榻上侍奉。”
“这不就和真小狗一模一样?”
“噢,朕不会和真小狗睡觉,但是会和你睡觉。睡觉的时候你不在朕身后,在身前。”
燕枝红着脸颊,眼睛睁得圆圆的,呆呆地看着萧篡。
陛下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他根本没办法反驳。
可是他的心里,还是有一个小小的声音,不断地对他说——
我不是小狗,我不是小狗,我不是小狗……
萧篡一面龙飞凤舞地批着奏章,一面伸出手,掐住燕枝的脸颊肉,使劲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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