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绒棉最后还是收下了段秉衡的手机。
一来现在情况特殊，没有移动电话，确实不太方便。
二来她本就打算这周末去趟百货商场，用最近半年打工挣来的钱，换个普通的电话，倒也不用找沐肇明额外往里面添钱。
至于段秉衡说的紧急情况，沐绒棉希望最好不要出现。
从刑侦大队出来就已经过了零点，三人聊到后面，段星洄更是哈欠连天。再讨论下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沐绒棉提议干脆等到明天再说。
沐绒棉的房间就在段星洄对面。准确来说，他们仨的房间隔得都不远，如果不关上房门，沿着走廊看出去，都能看到各自的卧室门。
进入房间前，段秉衡叫了女佣上来，领着沐绒棉安置。
段家的女佣姓李，看起来四十多岁，是个极为和蔼的阿姨，从衣柜里取出干净的拖鞋和毛巾，李姨递给沐绒棉。
“这房子平时就段少爷一个人住，没什么女孩子的东西。衣服都是晏助理特意安排人新买的，姑娘要是有什么需要，和小段少爷一样，千万别跟我客气。”
沐绒棉道了谢。
李姨又告诉沐绒棉洗手间在哪，空调开关的位置，换洗的衣服放到哪里，这才离开。
李姨走后，沐绒棉坐在床上，想了想还是起身锁了门栓。
客房和阳台是一个朝向，洗了澡，关上灯，躺在床上，刚好能看到夹在窗户栏杆外的天空。
汉津秋冬湿气重，天上星星也像是吸足了水分，搅着劲儿地噌噌亮。
御水湾的窗景，比沐绒棉的房间望出去，不知敞亮了多少倍。
躺在床上，沐绒棉的思绪很乱。
眼前的场景变化不停，一会是段秉衡说凶手的目的可能与羞辱有关，一会变成陈君林在炫耀自己新得到的礼物，最后又落在段星洄赤红着眼问为什么不相信他。
真真假假，明明灭灭。
沐绒棉依稀记得段秉衡说要把手机充上电，挣扎地想要坐起来，身体却像是被柔软的床铺困住了。
铺天盖地的倦意像呼啸的海浪，沐绒棉如若波涛海面上的一叶扁舟，一个浪头打下来，她根本来不及挣扎，只能在意识涣散的最后关头，看见暖色的光线从门板的缝隙里涌进来。
那是段星洄睡觉前担心她突然换了个地，睡不习惯，特意在走廊留的一盏灯。
光越来越近，越来越亮，像是金线，一寸寸，一丝丝，编织进长满黄色小花的回家小路，冒着灰烟的煤炭炉……
直至天光大明，沐绒棉穿着三中的校服，世界开始下雪。
“你那个手机链子太久了，我给你重新做了个，待会课间，我帮你换上哈。”
陈君林哈着白气，冻到发红的掌心里安静地躺着根手工编织的细链，粉色的绒毛小球被风吹得乱晃。
沐绒棉突然就意识到，她原来是在做梦。
去年冬天，陈君林睡过了头，出门前打了电话，让沐绒棉帮她带早饭。
陈君林不想身上有味，沐绒棉便站在校门口等她吃完。
“想啥呢，这么入神，跟你讲话都不理人？”
三中的学生一个接一个地从她们身边走过去。
陈君林突然推了沐绒棉一下。
“你到底怎么了，怎么就突然还哭了？”
梦境太真实，沐绒棉仿佛真的回到了去年冬天，连带着忘掉了眼前人已经去世的事实，拭掉眼尾的湿意，沐绒棉想说她没哭。
地面却裂开了一道口子，黑暗里突然冒出了无穷无尽的丝线，它们缠绕在一起，绑住沐绒棉的四肢，腰身，最后捂住她的口鼻。
不知道是谁打开了沐绒棉放在口袋里的MP3，高中人教版英语必修听力的音频顿时响了起来。
陈君林还在说话，但沐绒棉却怎么也听不见，她被压在水里，周围全是上升的气泡，氧气越发稀薄，英语听力始终却没完没了。
再然后，陈君林坐到了教室的窗户旁边，暖洋洋的太阳光像是给她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金边。
那本还没被陈君林包上书皮的绿色同学录，就放在两人中间，封面上的蝴蝶翅膀微微颤动，像是快飞起来了，又像是在奋力挣扎。
惊恐和难过堵在胸口，眼前的画面有一层白雾似的，模模糊糊，无法辨清真相。沐绒棉大声喊，别放了！可是越着急，英语听力播放的速度越快。
沐绒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君林撑着脑袋看向窗户外，哼着歌，那么开心，是她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表情。
沐绒棉眉心猛的一跳，仿佛是某种征兆，同学录上的绿色蝴蝶终于飞起来了。
顺着那只蝴蝶，沐绒棉抬眼望去,双子楼对面的教学楼依旧是红砖蓝瓦。对面的学生拉上了窗帘，也挡住了沐绒棉窥探的视线。
——“棉棉，要不我换班吧？”
——“换到文科班去怎么样，我文科其实挺好的，就是可能大学不能和你做同桌了。不过听我哥说，大学本来就没有同桌。”
……
——“我再读一年，也可以。”
沐绒棉终于听清陈君林的声音，也终于想起来那天的情景。
仿佛随着教室对面被关上的窗帘，陈君林也一并失去了对理科的信心，她在距离高考只剩半年的关头提出换班的申请，再然后就是无穷无尽的争执妥协。
沐绒棉想问那天，被拉住的窗帘背后到底有什么，旁边已经没有了对方的身影，低下头，粉色的绒毛小球也不见了。
沐绒棉心里突然陷出一个巨大的空洞，直逼而来的虚空感让她不知所措。
“绒棉。”
突然，有人在叫她。
是一道稍许有些陌生的声音。
沐绒棉转过身，段秉衡就站在不远处，他变得好老，满头黑发都长出了银丝，嘴角带着笑，有些沧桑的眼底，情绪说不清又道不明。
“绒棉。”
段秉衡又叫了一声，沐绒棉看着他，受到某种启示似的，想到了他的身份，站在原地，终于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了起来。
…………
夜色寂寥而喧嚣，闪烁的警灯包围着血腥四溢的公厕卫生间。
数名刑警站在厕所旁边的树下聆听简报，凌晨三点，与三中女生宿舍里仅一墙之隔的街道，还有不少附近的居民低声议论围观。
小汪刚疏散完群众回来，关掉扩音喇叭的开关，他冷得打了个哆嗦。
“凶杀现场有什么可看的，隔着堵墙，难不成还能看出什么名堂？”
三中的侧墙年久失修，但依旧为警方控制现场提供了便利，除了最先发现被害者遗体的清洁工和宿管阿姨，现场的一切都保持着原样。与案件无关紧要的人群，全都被拦挡在了围墙外。
“隔壁好端端死了个人，你不好奇？”
前来汇报的法医刚走，沐肇明站在树下，从他的视线看去，原本早已半废弃的厕所，身着工作服的技术人员，表情肃穆。
来来往往的间隙中间，少女躺在冰凉的瓷砖上，排泄物的臭味混合着尸体的血腥气，周围的味道并不太好闻。
“我也就嘴上说说。”小汪嘿嘿笑了声，凑上去，“师傅，技侦那边看出来什么了吗？”
法医和理化生检验人员都属于刑事技术支队，辖区里发生了这种影响力极大的恶性案件，此刻赶到现场的几乎都是汉津市各条支线的业务骨干。
沐肇明清了清嗓子，收回眼。
“死者的死因已经查清了。她的直接死因是急性失血性休克。法医在尸体上发现了多个出血点，但其中最为致命的事其左侧颈总动脉离断导致的大动脉破裂出血。简单来说，”沐肇明在自己脖子上划了一下，“被害人几乎是被凶手一剑锁喉。”
“同时凶手在切断死者颈动脉后，为了加速放血，在被害人濒死或刚死亡时，对她的胸部和腹股沟区进行刺创。所以我们在现场才并未看到过多的血迹。”
小汪喉咙一紧。
“那她脸上的伤？”
江沁月的面部以鼻部、口唇为中心，四周都是密集、杂乱的穿刺创及划切创。部分创口深达骨质，导致颌骨、颧骨骨折，面容严重毁损。
法医对尸体进行现场勘探的时候，小汪也在现场，可以说那张脸现如今和一摊烂肉没任何区别。
要不是案件发生后的第一时间，沐队安排人前往华新高中的档案室调取了江沁月的学籍信息，小汪几乎难以将趴在厕所隔间，毫无尊严死去的尸首，与照片上艳丽傲气的女学生联系在一起。
“是凶手在进行被害人完全失去生命体征后，对尸体进行的二次破坏。”
沐肇明顿了几秒，才又回答小汪的问题。
“而且死者的驱干及四肢有明显的损伤。”
小汪点头，这个他知道。
江沁月的尸体从后面看，几乎看不到任何创伤。
但一旦翻过来，凶手残暴酷虐的作案手法顿时暴露无遗。
江沁月从额头到胯部，正面几乎不见一块好肉，同时凶手还砍断了她的右手。
小汪刚才就是和三中的保卫处一起，在学校后面的化粪池打捞尸块。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凶手并未将砍下来的手掌扔到很远的地方。
想到刚才在化粪池打捞身体的场景，小汪一阵反胃。
小汪思索片刻后说：“或许凶手是在砍刺的过程中，失手将死者的手掌砍断了。”
沐肇明却并不赞成小汪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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