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便是苏南苏黛她们的祖母。
满头银发,面相和善,手里挂着一串紫檀佛珠,很是信佛,自然也信因果福报。
宁白漆黑瞳孔扫一眼,看出来了。
他还看出来,这位老夫人站在众人中间被人小心扶着,她说的话分量很重。
“奶奶。”
宁白收起眉眼里的冷色,露出一个乖巧无辜的可怜表情,他上前,步子有些摇晃,一身破布衣衫在风里吹拂,瘦骨伶仃,像一只被丢弃的小猫小狗,若细细看去,着实令人心疼落泪。
小苏南不懂什么,看着都咬手指,心疼极了,面前这位信佛的老人更是如此。
苏南祖母看着宁白,见这个小孩这般可怜,心叹作孽,心肠软了几分。
宁白没有靠得很近,保持刚好的距离,抬起小小的、乱糟糟的脑袋,用小孩独有的无邪语气说:“奶奶,昨天我碰到一个云游的得道高僧,他对我说,我今日会碰到一个顶好的大善人,大善人有菩萨心肠,会给我一口饭吃,我不会死。奶奶,宁白第一眼见您便觉得非常亲切,就好像我的亲奶奶一样,我想,奶奶一定就是得道高僧说的大善人吧,宁白父母双亡,没有地方去,求奶奶让我留下吧。”
小宁白说完这一段编造的谎话,眼眸里闪着渴望又无辜的光芒。
一旁的小苏南听着直掉眼泪,觉得他好可怜,于是也跑过来拽着她祖母的衣摆,呜呜说着:“祖母,好祖母,我们就收留他吧,外面雪下得好大,好冷,我们不能赶他走,南南以后会带着他的。”
老夫人看着孩童的清澈瞳眸大为不忍,又是一声叹息,缓缓转动着手中佛珠。
她信佛,自然也信得道高僧,信我佛慈悲,并未怀疑宁白的话。
宁白眼睫晃动,敏锐捕捉,后忽然跪下,朝老夫人磕了一个头——清脆声响令人心惊。
在场的人皆一惊,小苏南也傻了,都忘记要哭了,嘴巴张得有一个鸡蛋这么大。
她都没朝祖母磕过这么响的头。
宁白认真地磕了一个响头,额上立刻渗了些血丝。
这纷飞雪夜,他肤色如玻璃般透明,骇人鲜血流出,这般情景,当真是令老夫人忍不住要落泪。
“真是个可怜孩子,既然佛引你到我苏府,那与我们苏府便是有缘,这落雪天的,我们苏家便留了你,当是积德了。”
“可是,祖母……”苏黛看不惯这事如苏南的意,尖着声音反驳。
“别说了,人命关天的事情,这次由不得你胡闹!”老夫人厉声呵斥,对宁白进府的态度已很是明显。
苏黛顿时不做声了,眼睛却瞪苏南瞪得发红。
“既然这小孩是南南你带回来的,那便放在你们院子里吧。”老夫人慈爱地看了宁白一眼,后同苏南说道。
“嗯!我一定会好好对他的!”小苏南重重地点了点头,发髻上系着的朱红丝带随风舞着,像一簇火,映在一个黑暗的瞳孔。
至此,苏家顶上的老祖母已经发话,在场的人都没有要忤逆老夫人的意思。
不过一个小孩而已,没必要让老太太不开心。
很快这人群便散了,四周重又寂静下来。
这时,在众人转身之后,宁白脸上的无辜表情一瞬消失,很快恢复冷漠的模样。
他的眼眸重又冷如雪色,唇边弯起一丝笑。
只是这笑毫无情绪可言,比这落下的雪还要冷。
不似六岁小孩,若有人看到,定会心惊,毛骨悚然。
这不是六岁小孩该有的笑容。
“太好啦!”
小苏南听她爹爹说了几句话后又忙着回头找宁白,宁白看到前方的红色发带随着细雪飘扬,宛若春日落花,唇边的笑消失,很快将头低了下去。
又是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像小狗,很乖的小狗,忍不住让人想薅毛的小狗。
“以后你就是我弟弟了!”小苏南牵起他手,他们两站在檐下对视,男孩发丝凌乱,上面沾着脏污的灰尘、血迹,也沾着纯白的雪;女孩白净,双眸弯起,闪亮如星。
细雪在灯下飞舞,莫名美好。
“阿姐。”稚弱嗓音喊了句,小孩清冷的眸子盯着苏南,透澈而漆黑。
小苏南被他这一声声的阿姐喊着都不好意思,脸上泛红,感叹:“你真的好乖啊,难怪祖母都这么喜欢你呢,我也喜欢。”
宁白仍旧盯着她,眼睛大大的,目色不变,又喊了一声:“阿姐。”
听上去很乖。
小女孩笑得更开心了,梨涡浅浅,面颊粉白,可爱极了。
宁白看着她笑,知道了,救他的小女孩喜欢这样乖巧的他。
那他便多叫她,这样,他就不会被抛弃,可以活下去。
“你喊的好好听,”终究是小孩子,小苏南听着这一声声的阿姐乐开了花,她一开心便拉着他手在雪里跑了起来,“你很饿吧,我带你去吃东西!”
宁白僵硬而迟钝地低下头,看着小苏南牵他的手,漂亮的眸子里透着困惑——
她的手心好像是暖的,像火烧。
*
小苏南带着宁白回了屋,同她母亲说了宁白的事。
苏南母亲名为云芊,生得柔弱美丽,却出身低微。
她十三岁被父母卖入青楼,成了琴伎,虽是卖艺不卖身,但也免不了被满脑肥肠的男人骚扰。
在过了几年暗无天日的日子后,她碰到一束光,遇到了苏知礼。
这又是一出公子佳人的戏码,他们很快相爱,随后冲破万难,成亲了。
只是,她当了他的妾,并不是他的妻。
在苏知礼娶她一年后,苏知礼又娶了当朝最有权势的将军之女为妻,即为王氏,苏黛她们的母亲。
王氏生下二女一子,而云芊多年同苏知礼行房,却只有苏南这一个女儿,身体也是越来越差,缠绵病榻,终日泡在药罐子里。
但即使是这样,云芊也很是满足了,她并未抱怨什么,反而觉得这已然是上天对她的恩赐了,即便在这府里,她被看不起,受欺负,受刁难,她也统统忍下了,还同苏南道,不许苏南将这些说给苏知礼,她爹爹听,也不让苏南说给她祖母听。
她不想让苏知礼因为她们母女两为难,她知道,苏家,她的相公苏知礼能有如今地位,成为鼎盛之家,与他娶了王氏为妻是分不开干系的。
她是琴伎出身,如何能比,能留在苏家,待在苏知礼身边,已然是她的福分了。
她不敢奢求太多。
“这样啊,我们南南做得很好,只是,有没有惹爹爹生气呢?”
听完苏南的话,云芊慈爱地摸了摸宁白的头,又蹲下身问苏南,脸色苍白,病弱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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