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仿若三伏天的雷,直直就炸进了萧荨和景似年的耳朵里,两人都懂个七分邯郸话,不觉偏侧身子去听。
“当然了。文安这月收成真好啊,大概是莫州收成最好的了,怎么我们的田就种不出呢?”
“可不是吗,今年文安可富饶的很。要我说我们就应该多孝敬上面,指不定还有点好处捞呢。”
“好处?哪有我们好处,全被他们捞完了,现在哪有什么……”
淳朴的邯郸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茶余饭后,不料朝堂上搅云翻雨的尚书令就坐在隔壁桌,放在桌下捏着扇柄的手发白。
“你说官府贡那么多宝贝往宫里送,这要跑死几匹马啊,天天跑这跑那,真不是我们能理解的。”
“嘘嘘!小声点!前朝为了吃什么荔枝都能跑死几千匹马,这点路算什么呀?”
景似年攥紧陶杯,灌下温热的、飘着浮沫的茶,指腹在杯沿磨了又蹭。
“啪!”清脆的落筷声。对面的萧荨将筷子磕在碗上,提剑进了驿站,九妄和几个随从立刻跟上去。他大步流星地踏上楼梯,直到身影消失在景似年眼前、映在二楼阁楼的窗纸上。
那身上裘衣背后所锈的雪鸮代替了萧荨的眼睛,尖锐凌厉。
景似年摁了摁眉心,接下来他是不敢和萧荨坐一厢车了。不远处的千尘早已在打听关于文安的事,他回来时面色铁青——得到的答案与刚才听到的如出一辙。
“太刻意了。邯郸百姓所言像是有人特意传出,驳李宴给我上的折子的。文安太平过了头。”景似年甩袖起身,“去拿纸笔。”
“是。”千尘应着,拿了宣纸和狼毫笔过来。景似年笔力逎劲,每一笔都像是扎根的木槿,锋芒毕露。
千尘将信绑在鸽脚上,问:“此信必然送不出去,您何需送?”
景似年望了一眼驿站的阁楼,白鸽翥向九万里帝青:“试探罢了,若无回音,两种情况,一是被拦截,二是……”他敛下眸中光,“李宴已死。”
那只白鸽飞雪越山,钻入云雾,携着不知书何字的信笺匿入遥遥苍穹。
于邯郸休整的两日里,景似年没有得到回音。他和萧荨除了简短的、不过两三字的交谈,其余时候都井水不犯河水,甚至意外的透着诡谲的和平。
不过,他时常见萧荨出门,从阁上看,后者与百姓日益亲密,甚至每日都有百姓送些瓜果蔬菜来。景似年的侍从们见了羡慕,亦不知萧侯爷为何如此讨百姓喜欢。
“都打起精神来,我可不想半路跌山沟里去啊。”景似年着金雀羽妆花纨袍子,外拢玄色绮绫坎肩。他看着眼前困倦的众人,扶住额角。
众人一直想不懂这北地怎的这般催人疲惫,懒洋洋的拖音道:“是——老爷——”
这是一个有山阳的清晨,帝青泛着浅淡的鷃蓝。萧荨一袭海棠红的凤凰火箭袖,如同燃在天地间的一丛火,螭纹护臂勒出他窄劲的手腕,玄色腰封系身,脚踩的一双麒麟云靴仿佛能景似年的鼻子踹歪。
景似年和他默契的走向首尾不同的车厢,百姓看着两位贵人冷峻的眉眼,互相咬耳朵:“他们是不是吵架了?”
萧荨坐在软垫上拭着剑,镀了南海银铁后踏雪似乎越发寒亮了,亮到映在剑脊上的眼睛透着雪水般的冰凉。
他几日打听,百姓们的说辞与驿站前二人的说辞几近一致。缮渠劳民伤财,非旱情严重不能缮,这个景玉龙难道真想捏造一个旱情来邀功?至少要亲眼看看。银光一匿,萧荨将踏雪入鞘,套入白玉剑璏。
窗含千秋,山如眉黛。他看见拘在雕窗中菱形的黧黑群山——就要到文安了。
车队驶入群山环抱的沟壑,路段逶迤故走的不算平稳,颠簸不断。两面的山游龙戏凤般向身后远去,望不尽眼的灰色晃的人无趣,呼啸的风战栗云巅。
“这条山路怎么这样抖?”萧荨问。
“谁晓得,路上不少石头,好像是山崩过。估计过了山道便好了。”九妄回道。
“叫他们都小心些。”他嘱咐。
由于地势崎岖,马走似龟,人从噤声,就在这空洞而苍白的静谧中,风似在哭。萧荨突然听见了石子滚落的声响——
“当——!!”他的身体狠狠撞在了车壁上,车厢开始剧烈的晃动!
“嘶。”他眉眼一厉探头出去:身后的粮车跳上几个蒙面男女,而那声巨响——
萧荨看见自己的车厢和粮车连接的横梁被砍断了。
马匹通通受惊抬蹄尖鸣,整条车队顿时乱作一团,前面传出物器滚动和男男女女的惊呼声——
“什么情况?!”
“到底怎么了?救命!让马冷静下来!!”
“不行!要倒了!!”
九妄拔剑一跃,踩着马鞍飞身出去。
与此同时,四声叩响,一道黑影似俯冲的枭,携剑之寒芒便闪身同那些人缠斗。
然而出乎萧荨的意料:这些山匪无一个能过九妄与千尘两招,他们一味的闪躲,仗着自己通熟山形,勉强劫了一车粮向山沟中逃窜。
萧荨轻啧一声。眼见千尘又要去追,他却突然紧绷起身体,喝道:“回来!”他身子一翻迅速跳车,叫马夫弃下车马和一切包袱,“都往两边跑!快!找遮挡物!”萧荨一把拎起两个体型娇小的女子让她们往山道上的树后跑。
山壁有裂缝和石子溅落,是山崩的前兆!
侍从们似惊弓之鸟,趔趄着四散找可靠的遮挡物,几个胆小的一边哭一边在岩石后紧缩身体,不敢大声呼吸。身后山神的咆哮声压迫脊骨,泪涕在掌心冻成冰凌。
“我不想死……不想死啊……”
“怎么办,怎么办,谁来救救我们?”
“不会死的,都藏好,不要乱动!”萧荨匆忙疏散人群后,自己情急找了一块较大的黑岩蜷起来。
他朝对面望了一眼,一名女子拽住九妄和千尘也躲在了一块岩石后。
刚松口气,只见一个人影在乌泱泱的天幕下极其渺小——那是景似年!他的车厢在首,来得比他人都晚,此时生死关头人人自危。几个可挡人的岩石已被躲满,千尘又就近躲在较远的对面,他的确孤立无援。
真是一塌糊涂……萧荨实在看不下去,那山上岩石已从山峰滚滚而下,轰隆如雷,顷刻间就会将景似年淹没!
“过来!”萧荨拽过景似年的手,猛得将他带到黑岩后。就在萧荨将他的头摁下去一须臾……
“轰——!!!”山瀑是滚滚石浪冲涮一切,霎时天崩地裂!冰冷而坚硬的土石顺着陡峭山壁奔涌而下,淹没了一声声细碎的呜咽,遮天蔽日!震天的咆哮让萧荨的双耳发痛,黑岩猛烈震动,撞在他的脸上。
“呃!”
很快,臂膀又一阵钻骨之痛。
他刚才救景似年救的匆忙,右臂还没来得及收回,现在被一块岩石压迫而动弹不得……他死死贴着黑岩,尖棱划在额角,血珠和冷汗融在一起。
巨大的耳鸣后是死一般的寂静。萧荨绞紧呼吸,岩石严密地挤压着他的右臂,血液开始滞涩,嘈杂的心跳声在耳中无限放大。
咚咚!咚咚!
倒霉透顶……幸好岩石不是直接砸下来,否则他的右臂就废了。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终于彻底宁静后,不再能见二次山崩的征兆。萧荨紧紧攥着踏雪,狭隘的呼吸在鼻息间加粗,喉管充血。胳膊快断了——他高抬下颌蹙眉,试图拽出僵直的手臂,试了多次都是失败,直到他的手臂酸麻几近缺血。
他试图小心翼翼地用踏雪顶动那块巨石,可纵他气力再大也只能将其松动一些微小的幅度。
“啧。”萧荨轻啧一声,舔过干裂的唇。再次抬眸时却见一双手贴上了岩石,那双手修细而骨节分明,此刻绛色晕在指节,青筋攀缠其上。
是景似年。
萧荨方才只顾着手臂,都忘了还箍着个人,也不知这人何时挣开的。见此情景,他与景似年对视一眼,一同用力推着巨石。
这文绉绉也是镇静,险些被山石活埋后腿没抖、也不多说,昳丽的脸上虽沾了不少泥灰略显狼狈,但身上无伤,立刻帮着萧荨一起奋力推开了岩石。那石头一人推是极废力,两人推便轻易多了。
岩石滚到一边,景似年喘着气轻哼了声,他胸肺剧痛,干冷的空气一下下割过嗓子,强行咽下唾液后舒缓了些许。他一向在洛阳养尊处优惯了,从未遇上过山崩,此次若不是萧荨,恐怕他要落个英年早逝的下场。
“哈……”萧荨缓缓抽出手臂,如释重负的吁出一口气,“多谢。”
他声音极轻,景似年冲他一笑,声音有点哑:“我该谢你才是。”话毕,他踉跄起身去查看其他人的情况,萧荨也懒得顾臂上的痛麻跟了上去。
不少人因惧则乱,未能好好庇护自己,大多身上挂了彩丢了魂。万幸是这次垮山规模不大,且寻了遮掩,大是些皮外伤。
救人时,景似年轻拂萧荨通红的双手,道:“我来吧。”
萧荨并未多言,退至一边。他的目光第一次在景似年身上细细地凝聚,不过须臾,转瞬即逝。
二人一番挖掘,加上九妄和千尘姐弟,带来的二十名侍从大多只是皮外伤,并无人死亡。众人无一不瘫软在地,悲喜交加的眼泪横流在颊上,湿了脸下的一片土。
景似年回来时,萧荨和九妄已生了火,所有人都聚在极致的温暖前烘着因汗液流失的体湿,狼狈不堪。千尘走来,单膝跪地:“大人,是属下疏忽了,请大人责罚。”
“无事,起来罢。你们没受伤便好。”景似年拍拍他的肩。
“是。”
文绉绉抖了抖衣摆的尘土,在萧荨身边盘腿而坐:“哪来的柴?”
“藏在软甲里,有备无患。”萧荨微拨开自己胸前的软甲。
景似年无声的笑了笑。萧荨的瞳色是浅浅的棕,睫毛聚得一簇一簇,似雏鸟的绒羽。
“多谢,若非是你,大家都要命丧于此。”
“不必。”萧荨抬手认真地挑着柴,助火势更旺。而火蝶歪斜着,有被寒风吹散的迹象,侍从们抱紧自己揉搓双臂。
沉吟一会儿后,他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脸颊。景似年微怔,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拿出帕子拭面。
萧荨多看了几眼绣工精巧、足有两只手大的香云纱帕子。
景似年转手将其撕扯成几根布条,递去分给受伤的侍从当作绷带。
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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