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出炉的烧饼!”
“西域来的花菽哟!”
“不要错过!贱价虎皮!”
走入鸿雁大街,萧荨往里摸索,集市的摊贩哟呵一声高过一声,不知何人眼尖,冲着他大叫一声:“萧大将军!萧大将军来啦!”
霎时,众人将头一扭,乳燕投林般扑了过来。
“萧大将军!我这有新烤的胡饼,您尝尝嘞!”
“将军!那话本子里讲您爱吃甜的,我家可是绝无仅有的糖酪樱桃!”
“边关的菜您吃得惯么?再好吃也不如我这碗馄饨呀!”
萧荨接了满怀的美食,几张热乎乎的胡饼贴在他胸口,隔着薄甲捂着心坎。摊贩们抛的东西高过了他的头,他往上托了托,走得平稳。
“够吃不将军?不够我们还有!这果子您多揣点……”百姓又蜂拥而至,把萧荨围了个严实,几十只捏着葫芦萝卜藕的手在他的脸上戳个不停。
“多谢乡亲们,我够吃了。这快晌午了,你们快回家吃饭吧。”萧荨一边扬声说着,一边单手搀扶不良于行的幼童老人,“我回府拿些银子回来付给你们。”
“咋说的,给大将军吃我们乐意!不要银子!”
“就是!将军把那丸奴人收拾干净,我们哪能要恩人的银子?”
鸿雁大街的百姓连衽成帷,萧荨最终还是劝着他们散了,用个大竹篓子把东西都背在背上,又去钱庄押了银子还了他们,这才飒然离去。
喧嚣过后,四周渐静。他别着不折剑、背着旧竹篓、寻着归家路。
洛阳的商寒煎人,连阳光都夹着凉。府巷中,两溜儿枫树水似的从高墙上满溢出来,风一吹,嬉笑着翻涌着焰色浪花。
五年未归,去时父亲尸骨未寒,归来坟前花草欣欣。今日祭日,他祭给父亲的不是白花,而是丸侬阿烈的首级。
父亲会喜欢的。
少将军在府前驻足,牌匾之上深凿二字:萧府。府门两侧素绢斗方儿上题着“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父亲,父亲,为何我们府匾上的字和其他府匾上的字不同?”稚气未脱的萧荨跟在父亲身后小跑着问。
父亲回过身将他一下抱起来:“因为那是阿娘用踏雪剑刻的,独一无二的。我们萧府要永永远远挂着,明白吗?”
我明白。萧荨想。
萧府的大门微敞,不见府兵的身影,竹帚摩挲砖石的声音沙沙作响。萧荨双眉微扬,迫不及待地推开门。
“张娘!不是说二爷今日回京么,怎么还没——啊。”
府门内,蓝衣青年抓着剑急色冲冲,脸扭向身后絮叨个不停,纵然如此,他还是及时在门槛前刹住脚:脸一转来,本着一双跋扈又凌厉的眼睛睇着,却很快神彩流转,没等萧荨开口就一把搂紧他的脖子。
“萧二爷这么晚回来,在玉门关可忘了我?大爷可想你想的紧,日日拉我念叨,害得我连游湖都没去成,这得你负责罢。对了,我近日又练了套厉害的剑法,你未必是我的对手。你进宫见皇帝了?若是办宴会带我去看看,先说好,太后去我就不去了……”
萧荨推开他的脸:“刚回来别让我听铜锣声了,九妄。”
“得。五年不见倒是越来越犀利了。你背上背的何物,怎么瞧着这么重,你把丸侬阿烈的头背回来了?”九妄揭开竹篓盖子,探头进去,“这么多好吃的,还有我抢了好久的桃花酿,不愧我们一同长大的情谊,还特意给我带。”
萧荨拎住他的衣领一提:“不是,是百姓给的,等会再喝。”
九妄撇开他的手,诧异道:“你如今倒掷果盈车了,我瞧你还没比我俊朗呢。”
“少贫。我哥和张娘在么。”萧荨往里走。
“大爷不知道在不在,我也刚回府,张娘在正堂苑子里打扫。篓子给我,我帮你背。”
二人聊着入了苑子,苑子拘成个四方形,正中一棵梨树结满了金灿灿的果儿,随风摇曳,激发出梨的清香。一位两鬓斑白的女人颔首低眉,双手握紧帚柄,认真地扫着砌下落叶。
萧荨疾走两步上前:“张娘。”
女人的身体猛然一绷,缓缓抬首,当看清来人后,泪水夺眶而出,填流进她被岁月揉皱的眼尾。
“小少爷?是小少爷吗?”张娘扔开扫帚,“你回家了……”
她连跑两步奔向萧荨,指尖触到他的手,泪流更甚。
“真的回家了,真的是我们长忧呀,我听见小妄讲话的声音,还以为他又在闹我呢。在边关还好么,没饿着吧?娘天天梦到你,梦到你荡秋千,还揪着我撒娇,要吃桂花糕——对,桂花糕,我现在去做桂花糕,长忧肯定好久没吃到娘做的点心了,娘现在就去做。”她哽咽着滔滔不绝,反复摩挲他的脸。一长串话毫无章法的顺下来,又下意识往厨房走。
他立刻搀扶住她,递上一方手帕一一答道:“不麻烦您,我不饿。我在边关还好,有紫萱和天横她们。九妄又怎么闹您了?”
“闹什么呀,我可不是哪吒没那闲心。”九妄随手摘了只梨,咬下一口,“张娘,他不饿我饿——想吃你做的烧鸡了。”
“诶,”张娘笑含着两包泪,蹭了蹭眼睛,“那我现在去,我再问问大少爷。”
“大爷在啊?”
九妄正问,正堂有人发声。
“小妄也回来了。张娘,让厨房把膳食再热一回,熬上鱼汤。你到房里备着洗浴的热水,泡杯茶来,估摸着炭也烧的差不多了,去添满罢。”
“是。”张娘笑着下去了。
萧荨回顾——正堂的雕门中框着一人,一身青花蜀锦拥着白狐裘,身量纤浮。哪怕五年峥嵘而过,依旧如是。
萧枳的脸从阴影下现出,绿云发鬓,山水眉宇,静水流深。他扶着门框迈出脚,左耳上的碧竹耳挂却未摆动分毫。他就朝着萧荨走过去,展开双臂。
“欢迎回家,小荨。”
萧荨怔愣着望向兄长,眼神都明澈了起来,就如月光下的水滩。
“哥!”他扑过去,喉头苦涩又甜蜜,“好久、好久不见。”
“还是个孩子。”萧枳干热的手掌抚上萧荨的后背,哄孩子似的轻拍着,“知晓你回东都,我便撤了府兵和其他仆从回房,为你留了门。小时候母亲也是这样的,她说这样像家。”
他说着,回廊里探出十数个脑袋盯着萧荨,个个是熟悉的面孔,有的长大、有的老去,只是笑起来的样子没变。
九妄立刻跑过去和他们勾肩搭背。
“是……”萧荨回头望去,有点恍神。
萧枳知晓失言,便立刻换了个话头:“一别经年,小荨长这么高了啊,都超过我了。”
“……玉门关树太少,很久没量过了。”萧荨伸手比了比,确实比他高出了一额。他注意到兄长脸边显眼的耳挂,疑惑道,“你何时有了这件耳挂?”
“噢,”萧枳摸了摸耳垂上的玉竹,笑说,“这是殿下让人打了碧玉赠我的,说很衬我。”
“殿下?”
他思绪揉杂,萧枳身后突然闯入一道沉着镇静的声音:“萧将军。”
谁?!
萧荨飞快地将兄长护到身后,剑光一闪,白刃蓄势待发。
入目的,却是一名鼻梁缀痣的少年。
少年的冠上嵌了偌大的和田黄玉,藏青金丝裳上的五爪盘龙腾身欲飞。他扫了眼萧荨的手,视线转到萧枳脸上。
眸子一扫一移之间,龙章凤姿,贵不可言。
萧荨闻到一阵浓郁香气,又见他腰挂银雁,迅速将手从剑柄上抽离:“见过六殿下。”
“现在不仅是六殿下了。”萧枳一手虚揽少年的肩,后退一步笑道,“亦是辰王。”
辰王宋鸣惊,先帝第六子,太后所出。极尽权势宠爱于一身,乃雁开国以来首个以皇帝兄弟身份得封辰王的亲王。
王府坐落洛阳,出入宫闱百无禁忌,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殿下恕罪。臣未料到殿下驾临寒舍。”萧荨道。他望向萧枳,有些疑惑。
“特进现在是本王的老师,将军无需芥蒂。”宋鸣惊淡淡的解释后,笑看着萧枳,“老师戴耳挂很合适。令学生想到一句,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萧枳轻咳两声:“嘉言懿行,君子如珩。”
“是。这更合适。”宋鸣惊说,“今日困惑已解,学生便先告辞了。”
萧枳颔首,将他送至门口:“殿下慢走,一路顺风。”
“殿下慢走。”萧荨跟在兄长身后。
宋鸣惊坐上轿辇,在抬轿启程的一须臾,他向萧枳递去了一个深沉而隐晦的眼神。
萧荨看过去时,轿辇已去。
送走了宋鸣惊,二人负手而立,乍瞧得夕日欲颓,群鸟振翅。尽是故景,尽是萧荨最熟悉的洛阳。
三尺外的小巷野草萧疏,琥珀色的午光斜斜的洒下来,留了一地青灰斑驳,朱红泥墙已褪了色,露出内里灰暗的砖石。他看见两个人在巷里走着,一男一女,男子怀中抱着一个熟睡的垂髫男孩,女子抱着一孩提小儿。但是过了那个转角,他们便消失在了暗处。
萧荨的指腹不断捻着剑柄上的汉白玉珠。
“算下来,辰王殿下还有一年及冠,怎的还需要你当他的老师?”
“太后心系殿下,总要最好的,学无止境。只是有时候若逼得太紧,也不是好事……”萧枳轻叹一声,没再说下去,“她令我今后无需上朝,只教导殿下便是。”
“原来如此。”萧荨嘴唇翕动,拍了拍他的手,“以前爹娘不在,你总教我识字。”
“是啊。记得当时啊,你认你的‘荨’字认了一日,直到次日我抱了一捆荨麻来,你碰了一下,手扎疼了后哇哇大哭,这才认得。”
萧荨笑出声。
“是这样。扎破后还是你帮我包扎的。”
“还有你十三岁时随父亲征战回家,抱着我哇哇大哭,真像个小包子啊。”萧枳抚上胸口,“我哄你,你抓着我的衣襟就蹭泪,蹭的我前襟全湿,父亲还以为你在我身上尿了裤子呢。”
“哥,你别说了。”萧荨无奈道。
萧枳也笑起来。
仆人从背后悄悄递上茶水,萧荨接过,馥郁的花香扑鼻而来。花瓣颜色鲜亮,不见萎态。
“怎么还有花茶。”他有些诧异。
“每年我都会把花晒干,存一些到秋冬。”萧枳轻声说,“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但我不想你在严寒时回家后,连兄长泡的花茶都喝不到。”他帮弟弟拢紧衣襟,“看来是对的。”
兄长的声音一如往常,梦里听了很多回。
萧荨垂眸,茶碗凑到唇边遮住半张脸。他的喉头上下滚动着,放下手时,眼睛被熏红了。
“……和以前一样。”
他一手端好茶碗,一手取下冠上赤羽。
“爹娘肯定也想喝到的。”
景似年授命核对完礼部各工作制订无误、迈出元阳殿时,珠翠煌煌的十六抬轿辇似一只九色玄鸟向他飞来,他驻足,一展袖袍:“见过辰王殿下。”
玄鸟顿翅,宫人降辇。轿帘被修长指节撩开一角:“景令君不必多礼。”轿中人只露半面,“本王原以为大人早离宫了。”
“臣于君膝下承欢,恰如殿下于太后膝下承欢一般,皆心系一个‘家’。”景似年道。
帘后传来笑声,短促而明快:“当今大雁,令君以为家风如何?令君既为客……客有如玉之赋,若主不通音律,客安有绿绮呢。”
“臣以为,家风尚可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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