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凭何叫我们出工?!”
“让我们走!你们敢冒充沈大人!”
“放、放了我们!我们是罪人吗?!”
二十名工役被排成一条长队互相挤搡地往前挪动着,身旁走的十名佩剑之人对他们的抗议充耳不闻,领头的玄衣男子更是大步流星。
“做什么不讲话?你们都是哑巴吗?!沈大人呢?沈大人在哪!”一名工役破了个口子,其余人纷纷响应,一时举臂高呼,热火朝天。
一女子紧了紧拳回身吼道:“吵什么吵?吵了一刻钟了你们不哑我都要聋了!”
浩浩汤汤的队伍止了步,她拎着令牌说:“听好了。我们大人是天子亲信、六部之首,莫说调令你们,调令莫州刺史他也不敢不从。你们沈大人到一边吃茶去了,现在我们拿了令牌,你们就要从。”
“若是不从。”她噌一下拔出短刃,“就别无他法了。”她眉眼凌肃,话毕后立刻凑到身旁侍从耳边悄声问,“学千墨姐学的像么?”
“挺像的。”那人一边点头,一边捧着户口簿圈点。
工役们软缩了两步,喉头一滚。一个胆大的梗着脖子问:“你们要让我们干什么?”
“缮渠。不会让你们白干的。”千尘的指尖勾起腰间荷包,“干好了这五十两是你们的,干不好……”他睨向侍从的短刀。
侍从们打了个寒颤,小声道:“唔……还是尘大人比较吓人。”
“不愧是姐弟,一模一样。”
二十个工役无端跟着走着,那个胆大的拽了拽前面人的衣角:“喂。我们不能这样,上面说了绝对不能干!”
“是这样没错,但是我们根本无力对付他们,沈大人到底被他们弄到哪儿去了?”
“这下怎么办?”
二十人的目光飞速一触,一人压紧嗓子道:“跑!”
那厢。
肆意的风席卷起无边的草木,萧荨伏在芦苇丛上,眼前的素舄不染一尘。他眼帘艰难的上翻,只见那人逆着光,下颌凌厉。
“景……”
他挤出一个字。
“萧长忧,看明白了吧?别当一个和这般的人狼狈为奸的蠢才。沈菀阳奉阴违,难民今日消失得无影无踪,莫非她下令驱逐,他们会走得如此决绝么?他们分明昨日和你说想多留几日。”
“和我联手,甩开他们。你不是最大爱无私么,沈菀如此,你要同她合作下去,成为你峥嵘岁月的污点么?”
“你要信我。田你看过了罢,还有这遮天蔽日的芦苇。你其实已经动摇了,你已经在向我偏移了,为何不让这份偏移变为倒戈?”
“信我。”
萧荨的气息紊乱,想爬起来,身体却如千斤重,被一次次压在地上。
“别听他的!”
一旁的沈菀尖声叫道。
“他和你在田边说的话你忘了吗!他不在乎李河清的死,无论灾情真假,李河清的死他无法脱开干系。”
“萧荨。他就是一团雾,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道他真正的情绪,这种洞察不出的人,你敢信么?”
“这片芦苇如果遇了大旱,还会长这么高么?萧荨,你难道连我的言外之意都听不懂么!”
“继续和我联手!”
“信我。”
“不。信我。”
“信我!”
“信我……”
“我……”
萧荨咬紧牙,手向下摸着腰:“你们两个,”
剑光一闪。
“我都不信!”
“哗——哗——!!”
风又起,萧荨乍然睁眼。芦花蹭在脸上,他一翻身——短暂的昏花后,他看见寡白的苍穹,想抬手揉眼时却感到臂膀一紧。
他的腰腹被缠上两圈一指粗的麻绳,连着手臂被掰在身后紧紧勒住,胸脯处的衣料被捆得皱起,身上头上还飞了不少芦绒。
绑者的技术高超,给萧侯爷绑成了粽子。他腹部一绷支起身子,双腿叉开,踏雪被绑在背后,避免他轻易解开。
萧荨阴着脸。
景玉龙!
他借石头撬开剑鞘,将腕上的麻绳在剑锋上磨着,额上冒汗后终于解开束缚。他站起身瞥了一眼倒在一旁被麻绳捆住的沈菀,随即移开目光,紧盯着这片芦海,靴子仿佛陷进泥沼,拔不出来。
萧荨提起剑往下刺——
“啊啊啊啊——!救命!!”
惊雷似的尖叫声惹得他回眸。
那二十人铆了劲,趁着千尘及其他侍卫注意看永定河时齐齐往县衙的方向狂奔!
千尘是何许人也?双眼似鹰,立刻腾身追了上去:“往哪跑!”
这堆人吓得吱哇乱叫,聪明地分散逃跑,一点儿不敢歇,手忙脚乱地扒着芦苇,一步一跄。奈何千尘疾如天闪,已经追到了其中一拨人身后,只差一毫便能把他们拦下来!
他们在心里求神拜佛跪皇帝,大不敬的把神佛名号全叫了一遍。涕泪横飞之时,身后人的呼吸似在耳畔,寒风混啸。
“当!!!”
刀剑猛烈击砍之音!身后的压迫感瞬间消失,这些人乍一刹脚,回首一顾——那位腰间配剑的贵人正以三尺青锋对上千尘的剑,似寒星迸射,杀气腾腾。
他们一边叫着威武将神下凡救民,一边没命的往城中逃。
二人正以剑对峙,方才若不是千尘拔剑快,恐怕现在首级不保!他微是发怵,便被百战百胜的将军掐住了破绽:手上天星被踏雪集力一顶,立刻处于下风。
他慌忙收手回撤,连连后退,再毫不拖沓的点足便逃!
和将军恋战乃是下签,和萧荨恋战更是下下签!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萧荨几步破空而起,如借风势,剑尖一扬便席起千堆雪白芦花,瞬间模糊了千尘的视野。
千尘暗叫不好,仅仅是脚步一顿,又被萧荨钻住了空子。那剑气恰如虎牙从面门獠来,直能将人生吞活剥!他倥偬弯身向后一翻,冰锥般的剑刃竟将他手中的天星逼落、劈扫开绵延的芦苇荡。
千尘喘着气退在绒雾那头,天星他一向握得很紧,而现在竟被震落。酥麻感一路攀爬过脑,他眼见远处那鬼将的身影把飞絮都压了下来,悄无声息地站在他眼前。
萧荨剑尖一挑,地上的天星飞旋半空,被他稳稳的握在了手里。
面前站着的是一头山君。
双剑对无剑,死路一条。千尘暗咽唾沫,不自觉的后退。
“噌——!!”
突然!几声凤鸣般的尖啸刺破云霄,数柄剑同时从四面八方向萧荨刺来!
之戾之快,一人难挡。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影子一闪,与萧荨背靠背,他手中剑光狂飞,二人正面杀开了包围圈。
侍从们吃了瘪后退几步,却很快调整过来,数道寒芒在二人身周如梭,光花鱼龙舞。
眼花缭乱之际,萧荨暂被牵制,千墨从远处匆匆而来:“小尘!”她跑得很快,气息也很急,“大人那边暂时不用我了,我见你这不对便带了几个人过来,怎么回事?有没有受伤?”
千尘甩了甩手,心有余悸:“无事。萧大人醒了,我太大意没留人盯着他,天星被他拿了。”
“什么!他怎么这么快就醒了?!沈菀的药怎么……”千墨的惊讶还未来得及写在面上,甚至话音未落,一瞬间,一抹雪色刺向千尘的腹部!
“小尘!”
她立刻抽剑格档下来,那剑也未带杀机,利落收回,又从其他方位同她斡旋。
“想不到想不到,原以为你们姐弟二人术业有专攻,各精医武,没料到墨姑娘的剑术亦如此精湛。”九妄脸上笑嘻嘻的,出剑却咄咄逼人,招招压制千墨。
“九公子何必与我缠斗,我并非你的对手。”千墨转攻为守,不断避让。
“二爷斗,我也斗,就这么简单……哎呀。”
九妄还在插科打诨,千尘手握一根拳涡粗细的枯枝充剑,姐姐退则他进,反之亦然。二人配合默契,双方不分高下。
正过到不知第几十招,骤然!似是山崩再临,强劲的风猛烈地抽在三人身上,衣袂猎猎作响。
只见几道人影从风尘朦胧中心飞了出来,正是那几个与萧荨缠斗的侍从!
“呃……”他们被逼退在地,脚底在地上磨下两道长痕。不少人蹲在姐弟二人脚边,以剑支撑身体,气喘吁吁。
九妄扬了扬唇,瞬间脱身离开。
千墨连忙丢剑扶人,千尘直盯住渺茫正中,额冒细汗——将军一袭雪白,一步步朝他们逼近。每一步都把芦苇踩断、深深地嵌进地中。在这泯灭的气息里,他甚至忘了呼吸和挪动。
直到萧荨离他只有一步之遥,将军高抬下颚,睨着他。
千尘正想着怎么带着姐姐逃,只听萧荨问:“你们对工役干什么了?”
千尘微怔,说:“调令,他们不从。”
“你们大人是驴吗?这么不死心。”
千尘和千墨互看一眼:大人说你才是……
“萧大人,小尘并没有伤害工役,而且我们大人绝对没有骗您,旱灾是真的,请您相信我们一次。”千墨挡在千尘身前,“等大人来了,他绝对可以向您证明。”
“他现在在哪,县衙?”萧荨问。
“是。但是大人,我们现在需要您的帮助,请您出面帮我们将那些工役调回,他们一定不敢违抗您。”千墨恳求道。
萧荨道:“不行。我不会帮你,也不会帮沈菀。”
“大人……”
千墨还想说什么,萧荨抬起手示意:“但现在,我要去找景玉龙。你不是说他会证明给我看吗,那我就看看。”
他将天星朝千尘一抛,后者把它抱在怀中,对千墨摇了摇头。千墨咽下欲言之语,向侍从递个眼色,意思是去盯住沈菀。
无暇顾及其他,萧荨带着九妄往县衙走去。
工役们跑到县衙门前猛拍大门:“沈大人!沈大人!您在吗?沈大人!”
两名衙役被惊出来:“来者何人?”
“我们是工役!来找沈大人!”
“工役?”一名衙役小声问,“要不要放他们进来,那谁不是说工役都被调走了吗?咋这么早就回来了。”
“问题是沈大人不在啊,怎么祭个灵这么久。现在屋里那位……能不能从?”
“不知道。先放进来?”
两人合计下来,上前去把门推开。工役们乌泱泱涌进来,乱雀般找着沈菀。
景似年出来时便看到这一幕。
他已确定了:沈菀撒下弥天大谎,李宴两月前便已身殒,如今恐怕早就被毁尸灭迹,一砾沙尘都不剩。
景似年攥着凤雪琉璃香盏踏出屋子,穿过正厅,脚步虚浮,素白丧服凭白为他添了几分阴森。一抬眸,与其对上眼神之人皆怵了怵。
两名衙役默默躲到后方。
“你们,没见令牌?”景似年问。
“我、我们只认沈大人!她拿着令牌我们才信!你是什么人?”领头的工役眼神飘忽。
景似年笑了一声,这的确在意料之中,想来萧荨也许也醒了。
“继续当狗吧。”
他拾阶而下,跨过县衙的门槛。原本嘈杂的人声在身后落寞,他掐着掌心,转身往郊外去。
不远处,一名小童踢着羽毽,那毽子如鸟高高的飞起来,飞到群山之巅。
“啪。”羽毽掉落在地,小童呆望着山峦间,伸出手,“鸟……鸟……”
“哪有鸟呀?”他母亲上前抱起他,将脸转向群山——山间乌压压涌出黑鸦般的人影,遮天蔽日、速若狂马,正朝城中直直的袭来!
“啊!!!!”
满城惊叫。
“快跑啊!山贼来了!”平静的文安城烧成滚滚沸水,那些山匪来势汹汹,如泛滥的洪水铺天盖地!
体壮的打前阵,跃上屋顶;灵活的紧跟其后。他们攥着破旧而顿口杂然的大刀,逢人便砍!
有些人毫无防备,又躲闪不及,当场毙命。
人群似热锅上的蚂蚁,哭的哭、跑的跑,屠夫却扬刀将落!血案在眼前猝不及防的发生,刺一般扎在景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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