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密室。
“啊啊啊啊啊啊!!!”
“不!!不要!!大人!!”
“我真的不是啊大人!——啊……”
沈菀看着一具具被拖走的尸体,坐在太师椅上温吞的饮下一口茶,又捏了颗蜜饯含入口中。
“你们剩下的人还是不肯说吗?”她的目光一一扫过站在血泊中瑟瑟发抖的数名衙役。
一人跌坐在地上哭叫道:“大人!大人!别人我不晓得,但属下是绝对不会背叛大人的啊!”
沈菀一撂脚避开他抓向自己衣摆的手:“是么?本官怎么晓得你不会?”
“属下、属下有娶妻的聘礼,全部变卖也有二十两!愿意全全奉给大人!求大人饶属下一命!”那人一下下将头狠磕进血泊中,溅开血珠。
“二十两?你的忠心原才值二十两,难道本官因为二十两就敢信你,不怕你是景似年安插在本官身边的眼线了?”沈菀道。
“这真的是属下全部的积蓄了……”他泪流满面。
沈菀旋即嗤了一声,翘着二郎腿又吃了一颗蜜饯,脚尖扬了扬:“行。这二十两本官收了,至于其他人,”她笑道,“想要活命,拿出诚意罢。”
那衙役兜着袍下尿渍缩到墙角,幸灾乐祸的盯着剩下几人。几人垂着头,觳觫着解下腰间钱袋,捧着递到沈菀眼前。
“这里,这里是三十两……大人……求您别杀我……”
“大人,这、这只有五两,但属下愿意将家财尽数奉上,属下家中尚有幼童,求您不弃!”
“大人!我没有钱、我没有钱了啊——!!”
沈菀不为所动,稳坐如山,她看向贴着墙根站立的最后一人,问:“你呢?”
那人将头埋的极低,吓哑了声:“属下身无分文……”
沈菀将此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突然起身伸手一劈——那男人往后跌坐在地,捂着被磕狠了的后脑眼冒金星。
“呃——”
“身无分文。”沈菀掂量着手中从男人内衫中夺来的玄金点花顺袋,打开瞧后,眉拧成川,“五十两,还是苏绣。你打哪来的?”
“这是属下妻子的嫁妆,求您别拿去,您拿走了我和我妻子怎么过啊!求您了!”男人倚在墙角,抽噎着祈求,抓紧沈菀的小腿。
沈菀抬脚一踹:“滚远点!”她握紧顺袋,“你与你妻死活,与本官何干。给我听好了,本官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对付景似年,如今文安是我接手,不是李宴。你们胆敢不从,便是同本官为敌。”
几人跪成一排,密室阴不透光,石壁裂郤。小鼠赤着眼,啃咬着地上碎肉。沈菀双手交叉于胸前,唇角扭曲,眼睛渗出鹗鸟般利毒的光。
“有眼线又如何?纵使你千万般不愿来,明日可是李宴的回魂日,你的管鲍之交的斋七。甚么阴曹地府,陪你的至交走一趟罢。”
最角落的男人盯着她手中的顺袋,眼睑抽动。
十月二十日,李宴斋七。全县缟素,披麻戴孝,黑木棺停于灵堂,沈菀与众人头裹白巾,面不敷粉,蓄泪以送别。
“乙酉年十月十三日,奈何乌有之祸!疾不可医,摧魂残体。吾惶惶坐灵柩前,拜福祈安,千秋万岁,琴笛妙歌,兼纸钱香烛,泪涕并行,愁鬓如云。愿君埋泉下,拂万民生生!”沈菀双手合十念着悼词,身后芸芸跪拜啜泣,憔悴不堪。
景似年立在萧荨身旁,手背上有星星点点的殷红烫伤。
萧荨在立香香炉中插上三根香,看着李宴的画像低了眉。
沈菀念完悼词,对身侧衙役道:“近来天色不佳,暂将棺椁停放于此罢。”
“是……”
“天色尚佳,沈大人无需顾虑。”
景似年突然吐声打断了衙役的答复,他拢着缺跨夹袍,颜如水玉,站在沈菀的身后问:“为何沈大人不愿下葬?难道是怕土不好挖么。”
她合十的双手分开来。
“大人,李大人斋七日,灵位之前,您要如此么?”沈菀的眼下通红,向上盯着他,“下官如何厚葬李大人?他的尸身尚不入棺,下官何来颜面送他归黄土?”
“他的尸身何去何从,无人比你更清楚了。”景似年说。
“大人的意思是,下官在县衙外便能把尸身挪走,还是千尘侍卫其实是受了下官的指使去开棺的?”沈菀缓缓起身,冷笑着问,字字紧咬。
“万一,沈大人根本就没将李宴入棺呢?你县衙之人信口雌黄,便敲定是本官么?”景似年寒了声色,“沈大人莫要逃避本官的问题,纵使寻不到尸身,葬棺也属仪式,你今日拖延,是不守先祖之礼法,为李大人蒙尘。”
萧荨的目光锁在沈菀的脸上。
景似年与她仅一拃之隔,所看到的是对方的瞳仁以及上下滚动的喉头,每一个细微的神态皆暴露无遗。
前者曜黑的双眸磨成了墨。
沈菀往后踉跄了两步,被衙役及时扶往,她下唇发颤道:“大人今日如此咄咄逼人,下官实在不解,但下官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惧大人诘问。既然大人要求……来人,抬棺至近郊,备上祭酒。”
“下官邀您亲眼见棺椁入土,您若不放心,下官愿请萧大人作证。”
她的目光炽热的打过来,萧荨略踟蹰,终是不置可否。
“好。那便走罢。”景似年应下。
三人及四名抬棺的衙役往近郊走,天气初肃,郊区芦苇潺潺,没过了人身,形成了一片白黄的潮汐。芦絮纷飞,聚成雾霭,几人扒开芦苇丛往里深入,感觉不到土壤的存在。
这些芦苇仿佛无穷无尽,踩在脚下便垫成厚厚的砖石,立起便遮天蔽日,连旁的永定河的翻涌声都听不见。
又是芦苇。景似年想。几人走的艰难,他对沈菀说:“我记得从前这里没有这么多芦苇。”
“是没有的。”沈菀手上端着酒壶酒樽,“芦苇喜水,但文安的确不算温暖湿润,近年来却高过了人。也许托了永定河的福罢,这种植物适应环境的能力实在令人侧目。”
萧荨瞥她一眼,足下的力道重了些。
衙役们踩了一圈空地将棺椁搁下,便作揖退了下去。沈菀站在棺前,一袭素白,她将托盘放在地,拎起酒壶往三盏金樽中倾倒酒水。
“这套酒器还是李大人收藏的,以此祭酒再好不过。”她轻声说着,绵香的酒酿从柄上镶嵌着红蓝玛瑙的壶中滑入金樽,“按照规矩,祭者先饮。”
她执其中两盏分递给二人,景似年端详着荡开涟漪的酒面中自己的面容。他举杯饮下一口,将剩下的灌入芦苇席中,很快被吞没。
沈菀一笑,亦如法炮制。萧荨盯着金樽,只抿了一口,倒酒入土。
景似年站在棺椁边,右手端着酒樽,左手用拇指指腹摩蹭去沿壁的残液,突然抿唇笑了。
“沈大人在等什么?”他回首凝视着沈菀,“是在等我晕倒么?”
“呼——!!”
狂风大作,他衣发高扬。芦草泼浪,天地一线,仿若暴雪。
沈菀的唇角滑落,只感到浑身僵直,动弹不得。
“命运弄人,你手上这壶偏偏是我送给李宴的,所作的障眼法连他都没看出来——里面两个酒房的出口在壶口处交叉了,从外往里看,你认为按红玛瑙是清酒,按蓝玛瑙是毒酒。但是实际则反之。”景似年一步步向她逼近,“你自认运筹帷幄,却是自大要强,不明此壶玄机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凭你的急性又怎会细究呢?于是机关算尽,棋差一招。”
他对萧荨叹气:“可惜,侯爷给她留了三分颜面,也免不了要因她的愚昧中招了。但晕倒之前,我还在沈大人身上发现了个东西,想给你看看。”
沈菀此刻已双腿发软瘫在芦苇席上,眼睁睁看着景似年靠近,目眦尽裂:“我果然还是没有拔除你安插的眼线,这一切都是你算好的……那个找来壶的人也是你安排的……!”
昨日她将几个怀疑的衙役杀光,只有那个用苏绣顺袋装了五十两的衙役向她献媚,提醒她李宴收藏了一个乾坤壶,还将用法告诉了她,正巧可以用来对付景似年。
而她偏偏愁不得抒,听此便柳暗花明。未细纠用法,是她相信恐惧使人真诚。
没想连恐惧也是满腹算计。
“不,我不过是赌他会因你的威胁屈服,特意向他提过乾坤壶,若他不向你倒戈,我就输了。”那时,景似年向贿赂的两名衙役透露过自己想用乾坤壶对付沈菀,让他们尽快将乾坤壶取出,但李宴的房间他们去不得,只好作罢。恰被沈菀忌惮,刀悬颈上,叫他们找出对付景似年之法,他们便顺势倒戈。
若他们不倒向沈菀,沈菀便会自己寻找关窍,景似年也别无他法。逼至极处,下一招险棋,或圜转、或失败。
“本官知道沈大人爱财如命,也知道你时时冲动,萧侯爷应也劝过你,但你不服。我若是有侯爷之将才,必定敬之爱之,你却暴殄天物。”他半蹲下来,从她的袖中扯出一个被绳系着的玄金点花顺袋。
萧荨此时头晕目眩,定睛见了那顺袋,眉眼一沉,随即绷紧了身体睇向沈菀。
“这顺袋是侯爷的罢。为什么会在沈大人身上呢?”景似年笑着把顺袋抛给萧荨。
“你怎会知道?”萧荨堪堪接住顺袋,问。
“因为这县衙里到处都是他的人!你、你……嗬……”沈菀一口气塞在胸口,汗湿鬓发。药效来势汹汹,霎时令她双眼昏沉闷头晕倒在地。
萧荨亦是恍惚。
最后听到的是景似年的笑语。
“的确如此,但若沈大人不是不义滥杀之人,又怎会中我的计呢?萧长忧,我想你也看明白了……”
他的声音被风吹得很远。
景似年看着昏倒在芦苇丛中的二人,身后传来一男一女的唤声:“大人!”
千尘及千墨带着一众侍从穿过芦苇荡跑来,千墨瞥一眼地上二人,笑道:“看来十分顺利。”她嘟囔着,“这芦苇忒多了,都快飞进嘴里了……”
“其他事办妥当了?”景似年问。
“是。您收的那两名衙役此刻正在县衙内找沈菀的令牌,马上便能调文安工役来。”千尘答道。
“很好。把他们捆起来。”景似年向远望去,只能望到芦花纷飞,“先去县衙,那里面有不少密室,沈菀大概将李宴藏在了密室里,没有足够的时间把他外抛。千尘,你带着这十人留下看着沈菀和萧长忧,到时工役来后监工。千墨和剩下八人跟我走。”
“还有,”他顿了顿,看向那十人,“你们用令牌向四周县城要些土壤,就说急用,除此以外无需多言。再叫人把户口簿拿出来,重点筛查主街那几家有生意的,待我回来汇给我。”
“是!”
景似年带着千墨等人回了县衙,一名衙役对他行礼:“大人,我们把沈大人的暗阁破坏,取到了令牌,已派人去调动工役了。”
“好。你们可有密室的钥匙?”景似年开门见山的问。
“有的。”衙役点头,“钥匙与令牌放在一处,属下这便去拿。”
景似年给他们一锭银子:“有劳。”
衙役脚步利索,立刻取了钥匙来。景似年随着他们去看了各个密室,皆无所获,最后一个密室打开前,一名衙役开锁的手微颤。
“这就是她审讯的地方。”他说着,一把拉开门——腥臭与腐臭直击面门,地砖上擦不净的血迹像是泪痕,景似年眉心紧蹙,屏着呼吸率先走了进去。
“这个女人疯了吗?简直没有人性,这血腥味比我做开膛手术都浓……”千墨捂着口鼻含糊道,几名侍从亦苦不堪言。
这间密室同其他密室并无区别,只是有一双钉在墙壁上的手铐,稍一扭转便启动机关,露出一条暗道。景似年留了几人在密室候着,自己一头扎了进去。
甬道不长,他很快从石壁上摸到一块松砖,用力一按,一副斗方儿翻转过来,他走了出去。
“沈菀的卧房?”景似年环顾四周,这密道俨然通在沈菀卧房的隐秘处,被一个大多宝阁夹着,寻常难以发现。
待拨云见日,他才看清整个卧房的每个角落皆摆满了金银器具与玉石装点,细细一看,这些物儿品质中乘,图的是一色彩艳丽外相华贵。
景似年不禁失笑,看来徐氏既没夸待她,她自己贪的也不少。他走到书案前,其上躺着许多纸张及信笺,他一眼便看到了其中被揉得满是皱褶又被摊平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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