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宜倏然抬眸,撞进郁故行那双带笑的眼睛里。他的眼下有一颗痣,在白日里要看得更清晰些,可阳光逐渐褪去,那颗痣也像消失了一般。
言许的眼下没有痣。
“……不喝吗?”
青灰色的衣裳料子动了起来,郁故行晃了晃茶盏,要往她面前递。这一动,他手上的白色布条就又露了出来。但他似乎没有意识到,神色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纯良,目光一错不错的,只落到徐宜的身上,声音竟还带了些委屈。
“为什么?”徐宜突然开口问。
他被问得懵了,“什么?”
“方才张渠说的。”徐宜闭了会儿眼,深吸口气再说:“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讨厌……青灰色?”
青灰色是言许生前最喜欢的颜色,他常常在她面前穿青灰色的衣裳。
郁故行难得的怔了下,不一会儿就收回了手,茶盏被放到桌案上,他淡声道:“你不信我,却要信他。”
这莫名的脾气是从哪儿来的。
徐宜只觉得好笑,不过还是给出了理由,“至少他昨晚没有将我丢在烟花巷里罢。就凭这一点,我会信他。”
“你以为他不会吗?”郁故行轻掀眼皮,说道:“他只会比我更狠。他会不仅会将你送给曹闵,还会等你死……”可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徐宜给打断了,她眼里没什么情绪,只是轻声地否定,“但他没有做。不是吗。”
“可你做了。”她直直地看着面前男子的眼睛,这样说道。
风打在纸窗上,沙沙作响。天光寂淡,屋内的一切都好像褪了色,显出沉稳、古旧的那一面,茶盏中的热气凝在壶口上,正逐渐变凉。
听到这句话,郁故行倏地抬眸,少见的有些慌张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徐宜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淡淡地说:“时间久了,不会记得别人好,只会记得他们的坏。”
原来只是在虚张声势啊。
郁故行听了反应过来,随后几不可察地笑了声,极其短暂。
徐宜咬咬牙,格外记仇:“所以你昨天将我丢在烟花巷,我会一直记着。还有你画的那些通缉令,是它们让我没能逃出清和,还害得我硬生生地挨了一刀。郁大人,现在这样都是拜你所赐,今后我一定地会好好地报答你。”
见郁故行没什么反应,她又恨恨地补一句:“所以我选择信张渠,不信你。”
……好像没那么有杀伤力。
可她左思右想也没能想出什么更有威胁性的话。如今的主动权就是在他手里,她不过是个犯人,命都掌握在他手中,更何谈威胁。
“随你。”
徐宜不死心:“你为什么会讨厌青灰色?”或许是因为他这张面皮与言许太过相似,她就下意识地以为他也会喜欢这个颜色,现在他的身上,除了脾性,还出现了另外一处不和谐的地方,着实令她懊恼。
“每个人都有厌烦的东西,有时候并不需要什么理由。”郁故行站起身,抚平衣裳上的褶皱,微微一笑。“反倒是你,徐娘子,这般试探我的喜好,到底是为了什么?”
纸窗下绿荫成片,偶有虫鸣。光影走一圈又绕了回来,还倒映在屋内的书架和地板上,又显出几分春日的暖意。
徐宜蹙眉不答。
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执意地去试探这位郁大人的喜好,甚至目光都不能从他的身上脱离。三年来,她不是没有见过与自己夫君相似的人,但都没有这般失态。从前她是猎人,慢慢试探那些人的喜好和脾性,而现在她仿佛成了猎物,被勾引着去试探郁故行。
更何况,那股熟悉感还紧紧地萦绕在心头。
“是如今曹闵死了,已经没人能要你命了,你才如此率性么?”略带嘲讽的声音传来。
“曹闵死了?”徐宜有些惊讶地问。
郁故行无奈笑一声,道:“方才张渠进来的时候就已经说了这件事。看来徐娘子根本没将这位郡守大人的死放在心上,也没有将你那位‘新’夫君放在心里啊。”
她被说得哑口无言。
……好像,貌似,的确是自己走神去想事了。
不过这曹闵不仅仅是清和的郡守大人,更是京中权贵们争相巴结的人物。九州中就属司州地势最为险胜,因为有着砚山这一道天然的屏障,北方的戎人很难攻进来。不像豫州,已经被攻陷很多次了,徐宜就是从那逃出来的。而且这砚山不仅作为城门,其中更有着不少的矿物,这些都是由曹闵管控的,朝廷所需的大部分铁矿都是在砚山中开采的,因此曹闵从中牟取了不少暴利。
她昨日还在那儿感概弄死曹闵是个大手笔,今日这位初来乍到的郁长吏就把他给撂倒了?
徐宜摇摇头很有些难以接受,深吸口气却问:“你为什么讨厌青灰色?”
郁故行:“……”
他见状没理会,摇了摇头就走了。
其实她不光想知道这个答案,还想知道他为什么和言许长得别无二致、手上为什么也有那样严重的伤口以至于要一直用绷带缠着,还有他眼下的痣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显然这位郁大人,并不想就这样告诉她。
*
自那日之后,她再没有见过郁故行。若非自己身上的伤口还在,她几乎就要以为这只是一场梦。可若是梦的话,这梦里夫君的脾性也太不好了,三年不见变得也太多了些。
幸亏不是。
因为她在阴雨连绵的这天又看见了他。
她倚在窗前,将纸窗户掀开一个小缝听外面敲得叮叮作响的雨声。这几天她都在养伤,伤口几次发炎以至于她白日的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睡之中,现在好不容易才醒着。
宜晴宜雨。
她又想起这个词。她甚至还能想起言许说这个词时温和的语气和舒展的眉目。
院中除了疯长的野草,还有一口枯井和一棵枯树。那是棵梅花树,枝桠上还挂着未化完的雪,碎红乱雪铺在地上,和着湿黏的污泥,看着有些荒凉。
风雨吹得枝桠乱颤,雪簌簌地掉。
脸上也飘来不少雨丝,掺进脖颈里,凉津津的。徐宜冷得缩了缩脖子,却不肯往屋里走,她又将纸窗户拉得开了些,近乎执拗地看着那棵梅花树。
梅花过了仍风雨,着意在春天不许。
不知怎么的,脑子里面浮现起了这句诗。还真挺应景的,司州的天气就是这样怪,明明到了春天,也过完了倒春寒,却仍是连日风雨。
她起初并不喜欢风雨。
在这样的风雨天气里,她要么带着驽马在逃难,要么饿着肚子在山中打猎,要么……就是在被人抛弃。
自她在槐里安定下来,才渐渐喜欢上风雨。先前在风雨中居无定所自然不好,可若是在风雨中有了一方依靠,那定然是极好的。
至于现在她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身前人都不在了。
她只能通过相似的场景去怀念死去的人。原本最不喜欢风雨中的山洞,现在每每回想起来,洞中发亮的火堆、安静健全的驽马,都令她格外安心。起先并不喜欢风雪,可那次她因为风雪封山受伤了,言许没日没夜地守在自己身边,蹙眉责怪地看着她,她也会觉得很安心。
原来她也会被人重视、在乎。
回想起来自然幸福。可要是天晴了,她就会被硬生生地从那些熟悉的场景中给拽出来,像是鱼被刮下鱼鳞似的,浑身上下酸胀不已。
迎面来的风吹得徐宜清醒了些,手抚上窗户想要关紧,却看见不远处撑着一把十二折骨伞的年轻公子。他似乎是怀揣着雪白的画纸,才将伞往前倾,小心翼翼地保护那些画纸不被打湿。
是郁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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