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折腾了一宿，还是被扭送打道回府了。
姜岫嫣本以为要在宫门外跪整晚，好在慕贵妃到底与她是最为亲近的，向皇帝求情了一番，她这才得以被暂且禁足在广阳殿中反省。
据说今日贵妃仪仗将来，宽敞亮堂的广阳殿早早开始便内鸦雀无声起来。
服侍宫人跪了满地，大气也不敢出，脸色更是一个比一个难看。
那中间便有她的贴身侍婢橘春与内监总管阿福，这两人的罪证分别是假扮成永康郡主和为郡主乔装打扮送出宫，此时已被捆住了手脚丢在角落整整三天了，奈何贵妃那儿就是不肯松口，姜岫嫣也只能干着急。
姜岫嫣愤懑地坐在榻上，眼瞧着身边一名女官分外面生，估摸着又是太子为监视自己硬要搪塞过来的。于是愈发不悦，干脆用力一拂袖，将案上的花瓶扫落在地：“都给我滚出去！”
女官虽惨白着一张脸，可依旧杵在原地犹犹豫豫，她便气不打何处来，捧起盅茶盏就要往人身上砸。
胳膊才抡起一半，却忽地被沉声喝住：“姜岫嫣！”
大概是甚少被喊全名，姜岫嫣当即怔了怔，而后停下了动作。
她呆呆回过头来看清了来者，气势瞬间全无：“婶婶。”
只见贵妃慕思婉正搭着女官的手缓缓走来。
这名女子已年过三十，一袭简单的鹅黄烟笼百水裙，高高挽起的发髻上即使未戴任何首饰，仍难掩温柔华贵的气度。
“先是擅自出逃，现又想打人……咳咳，我看你是要将我气死才肯罢休。”
慕思婉的身体素来孱弱，几乎是走一步咳一声。可皇帝大概偏生独爱这一款，觉得女子柔柔弱弱才别有风情。哪怕慕思婉并无子嗣，这些年仍是盛宠不衰，甚至还连带着慕家几房皆步步高升，成为了帝京世人羡煞的对象。
姜岫嫣忙快步上前扶住她，兀自弱弱道：“我知道错了嘛。”
听小姑娘一声软软糯糯的道歉，慕贵妃还是难免心软。本想再斥责两句，不想仔细一瞧，姜岫嫣那泛红的眼尾竟还沾着点儿泪花，映得雪白的小脸如梨花带雨般我见犹怜，便也不禁叹了口气：“嫣儿，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呢。就因为和陛下的一句话置气，竟是连自己安危都不在意了，你知不知道外头有多危险？”
倒也没这么夸张吧。姜岫嫣撇了撇嘴。
然而慕思婉只说了一半，却已有些脸色欠佳。只得用帕子掩着唇，皱眉轻喘两声：“你阿娘……若有在天之灵，知道你这样任性，会有多伤心。”
提及了其早早过世的生母，姜岫嫣忽然开始慌乱地抹起眼泪：“婶婶说得不对。若阿娘真有在天之灵，说什么都是不会肯让我嫁给太子哥哥的。”
——原来说到底，就还是和这件事过不去。
慕贵妃亦是心中苦涩，柔声道：“好嫣儿，一晚上过去定是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婶婶再和你慢慢说。”
她却道：“不，我不饿。”
才说完这句，就不知从谁的肚子中飘来咕噜一声响，分外应景的回荡在了空旷的大殿中。
慕贵妃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对自己身旁的女官道：“先给那两个松绑。”
“念及你是初犯，且算及时回来，我这次不会将这两人怎样，但如果还有下次。”本还细声细语，蓦地语锋一转，“立即杖毙。”
橘春与阿福连连惶恐磕着响头，姜岫嫣亦是被吓得不轻，赶紧屈膝跪下：“不会不会，不会有下次了，嫣儿保证！”
此番的确是她思虑不周。只单纯为发泄心头的怒火，就连一起长大的朋友性命都不顾了，以为火急火燎地往外面跑就完事，险些牵连到无辜的人。
“如今西凉国正处战乱，不少西凉人混入了咱们南齐，就连天子脚下的帝京都不安全。你却在这个时候独自一人往外跑……咳…多亏菩萨保佑，让阴差阳错见到的人我家五郎，幸好幸好。”
慕贵妃轻揽着伏在自己膝上的小姑娘那柔弱无骨的纤细腰身，忍不住感慨。
西凉这个字眼，让姜岫嫣蓦地越听越不对劲：“对了婶婶，听说那天晚上有宫里头的人先在朱雀街挨家挨户地找我？”
慕思婉沉声道：“差点忘了和你说，那一晚，我与陛下是有派人出宫搜查，却还没那么快就找到朱雀大街。你在府中所听闻到的动静，实则是西凉那帮人装神弄鬼啊！”
“我就怕是南齐皇宫也免不得处处有西凉的眼线，不然为何你才刚出宫……那头就得知了。”
说着又猛烈咳嗽起来，她便抿下一口温茶，轻声道：“好在五郎机敏，及时猜到其中或许有诈。于西凉人闯进来搜查前就命人暗中把你送回来，这才没让嫣儿你落到贼人手中。”
“西凉再这样为非作歹下去，只怕九州三国间就又是得交战了。可惜北晋国避世多年……”估计是想到了无需说这些给姜岫嫣听，慕思婉欲言又止，笑着将食盒往她跟前推了推，“先吃饭吧。”
可姜岫嫣却依旧托着腮，仿佛在出神。
她的思绪因慕思婉的上一句“好在五郎机敏”而凝固住了。
原来自己竟是多亏了他从而逃过了一劫的。
——恍惚间，似乎又回想起临走前，书生那似笑非笑：“郡主，在下可是良民。”
“这次便暂且饶过你了。”
不知不觉地，姜岫嫣用着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嘀咕出声。
随后却嗅到了什么芬芳的气味。
她扭头一看，只见慕贵妃的侍婢已为她打开食盒，将鲜美精致的菜肴依次摆放好了，分别有蝴蝶酥、广寒糕，甚至还有盘热腾腾的汤圆莲子羹。
全是她最爱吃的。
被禁足在广阳殿的这些日子可把她馋坏了。
她用力咽了咽口水，舀起起一勺莲子羹，连烫都顾不得便迫不及待地送进了嘴里。
舌尖上传来的美味一并将烦恼卷去了九霄云外。
小姑娘狼吞虎咽的模样过于可爱，慕贵妃看得出神，不禁哑然失笑，却也随之缓缓陷入了沉思。
眼下最重要的，是安抚好小郡主的情绪。可对于如何劝说其泰然接受皇帝赐婚的一片好意，聪慧连慕思婉都难以启口。
有时候过于绝世的容貌与高贵的出身只会是一种束缚。
姜家的女儿除了成为东宫的太子妃、南齐未来的皇后，似乎再无其他身份可选择。
对此，慕贵妃也曾是不赞成的，她亲眼看着姜岫嫣长大，深知她是怎样一个天真直率的性子，又怎么忍心让她踏入宫闱之争。可惜天子一言九鼎，慕思婉虽盛宠不衰，却也不过是后宫一介妇人，无权再干涉过多。
“对了婶婶，你刚才还想和嫣儿说什么呀，难不成你也是来像他们那样劝我的吗？”
小姑娘刚咬了一口广寒糕，嘴边还沾着一粒粉，却仿佛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正襟危坐地丢下这么句话：“可嫣儿已经决定了，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嫁给太子哥哥的。”
慕思婉无奈笑道：“但我怎么觉得，殿下对嫣儿你这个妹妹挺好的呀。”
“才不是！”
脑海中忽地浮现那人阴戾不恭的眼眸，可说来话长，姜岫嫣当即脸色一白：“那是他装出来故意骗你们的。”
她不解：“而且…云铮哥哥他也不喜欢我的，他已经有曹良娣了呀，你们就不能让那个美人姐姐去当太子妃吗。”
慕贵妃拧着帕子蹙眉道：“休要胡说，那曹氏是什么小门小户，怎能和嫣儿你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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