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轱辘转起来,辚辚作响。
相视那刹那,二人皆默契地想起了同一段回忆。不知崔陟将它如何定调,在沈净虞这里,只有屈辱。
喉间掐出的红痕还残留印记,她无意识滑了滑喉,那股濒死的感觉似乎还能够感触。
沈净虞奋力挣脱了束缚,她握着手腕,横眼问他:“最开始你是想杀我的对吧?”
闻言,眼底幽色渐散。崔陟唇线拉平,好似有一瞬息的恍惚,时间过去太久,以至于回想起来要拨开层层叠叠的云雾。
彼时就差一点,他紧握在手中的匕首就要挥出去了,但她叫他别动。
她着急跑走了,入夏换了薄衫,她的脖颈很细。崔陟想,毫无威胁性,便是受重伤他也能轻而易举地掰折。
如昨日那般,搦上去,稍稍施力。
就会像雨中凋零的娇花。
崔陟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的确起过杀人灭口的念头,但凡她在开口前离他再近几步,他的匕首可能就先于沈净虞说话前挥出了。
但他放弃了,收回了匕首,如今很难回想起当日准确的心境。只记得她的脸上写满了焦急和担忧。
沈净虞见他不言,心里竟十分平静。一个没有悬念的问题,一个也不需要多么在意的答案。
这些客观存在的,昨日的,当年的,都在告诉她,他们不是一类人。
他的手突然伸到眼前,沈净虞惊而后退,倚至车壁,退无可退。崔陟低下眼,径自拨开她肩颈的乌发,颈侧后尤为严重,淤青点点。
“过去的事,是不是又如何。”
指腹力道极轻得抚过伤痕,却还是引得掌下细微的颤栗。
沈净虞说了声好,索性自己撩开头发,让他看清楚自己的所做所为,语气不善:“现在的事呢?”
颈后意外地淤青最甚,团成片的青紫让他滞了片息,“阿虞,我不想杀你。”
沈净虞几乎要笑出来。不想杀她?所以给她下毒,逼迫大夫闭门不开,看着她痛苦到昏厥?如果管循没有求他,没有签下和离书,他是不是就要在旁边看着她去死?
“你哪件事做的是不想杀我?”
她放下头发,格开他的手,全身的刺又立起来。
崔陟没有说话,沈净虞扭头无声讥笑,车帘在日光的照射下红彤彤。她又犯了蠢,白费口舌和他讲什么道理。
“一件没有。”
声音从后面飘进耳中,短短四个字,听不出挟带的情绪,冷冷清清,如同字意,在她听来都是虚假。
树影映照,沈净虞拉开一角窗,看见林中高木耸立,曦光挥洒,渐有鸟鸣。
不过几块木板,却仿似将天地分割,她将手掌放到窗楞边沿,斜进的光照照进掌心。
阳光投映在脚边,崔陟顺着光束望去,她的脸颊沐在明光里,发丝蒙层亮,整个人拢了明亮的光晕,这白亮,又让颈间黑发间隙里透出的青痕愈发触目惊心。
他沉吟片晌,问道:“为什么落水?”
沈净虞抠着帘布,身体微僵,脸色变化莫测,不吭一声。
他却不容许她的无视和不言,崔陟扳回她的身子,语气加重复述:“为什么落水?”
对于他此刻的执着,沈净虞顿感困惑,抬眼疑觑,琢磨他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件事?
他到底在在意什么?
“你想听到什么答案?”
语声落地的刹那,封闭的车厢蓦地陷入了死寂。一场心照不宣地审视就此开始,车帘随风抖动,更吹开了些。光线大好,也要为这场突如其来的争锋添上助燃的柴火。
互相细察的几时间,他们都想从对方的面容上窥出平静表面下藏匿的情绪。
沈净虞势必处于劣势,一个能够娴熟伪装,骗了她那么久的人,如何能让她轻而易举读懂内心的真实想法。她自然看不出半分,可却不甘示弱,绝不愿率先败下阵来。
她较劲地维持面部表情的平静,也不愿让他看出丁点。不足的底气和些微怯意都被压在深处。
马车没有躲过林中的坑洼,车厢猛然偏斜,她撑住车壁稳住身形,再抬头,就听到他轻笑一声。
听在耳中,像在嘲笑她的自不量力。沈净虞微恼,背过身不想再理。
这回他并没有其他行径,沈净虞晒着太阳闭目小憩。一路上再无他言,一直进入京城,马车走到街上。
行至主街,喧闹渐起,热闹的声音此起彼伏,她睁开眼,只见熙熙攘攘,一张张或说或笑的脸在眼前掠过,她忽然觉得有一点陌生。
她往后背贴着车壁,将自己缩小在夹角里,眼睛透过半掀的帘子望向外面,愣怔怔看了良久,吆喝的摊贩,偕行的路客,街边铺子鳞次栉比。
有很多苘川没有的店铺,街上女郎的服饰花样甚多。以往苘川的成衣铺来了京城流行的款样,总要好一顿宣扬,但其实打了京城的名头,这款大多比别的卖得更好。
不知现在是否传到了苘川呢。
沈净虞伸手阖上了帘子,阖目揉了揉额穴。
崔陟目视她的一举一动,沉默不言。
一刻钟后,马车停在了将军府门前。沈净虞第一次看到了柳梦秋的丈夫王通,比柳梦秋略高四指,右腿有一点坡,脸上堆满了笑,看人时尽是一副笑颜。望见她,立时低首行了行礼,全是笑容。
沈净虞难言上涌的感受,调移了目光。
马车继续前行,路过毓院未停,又行片刻,终于在霁雪院结束行程。
沈净虞拧起眉,马车方停稳,她一径推门下车,行云流水,直奔明间,人将进屋内,转头就想关门,被崔陟一手推挡,轻巧一搡,天旋地转,沈净虞已然被抵在门上。
揽腰而过的手简单操作,门落了锁。
“一次不够,还要故技重施多少次。”
他是告诉她,不管多少次,都只能是以失败告终。
压着话尾,在沈净虞撇脸之际,他如预判一样,托住她的后脑勺,身影倾覆,已整个压过去狠狠攫住鲜妍的唇瓣,轻而易举地攻城略地,尔后熟练地一寸一面巡视领地般扫荡占领。
“阿虞……”
唇与唇相黏,他不知为何含糊念了名字,没有回复,不可能有回复,似也不需要什么回复,自顾又亲了过去。
压着亲啄面颊唇瓣,沈净虞的反抗之于他早已能轻松化解,在他手里翻不出去。
崔陟咬了咬圆润的耳垂,湿热的气息飘过脖颈,沈净虞的手在看不见的一侧紧攥成拳,脊梁寸寸绷紧。
闷闷的笑声在上方震响,沈净虞看到他促狭的眼神,得意似地戏弄她,轻轻捏她腰上软肉,在她条件反射痒得躲避时又牢牢控在掌中。
拇指压在她秾艳的唇瓣碾了碾,细声道:“听话。”
另一只手摆弄门锁,他说罢,与此同时,锁声响起,门又开了。
崔陟就此离开。
半个时辰后,杨慵过来送药,碧青色圆罐,只传话是来涂抹伤痕的。
哪里的伤痕,杨慵不知晓,沈净虞看着药罐,对镜自照,摸了摸颈子。她扭开罐盖,细致抹上药膏,清清凉凉的很是舒服。
目光下移,忽而看到妆台上摆放的瓶瓶罐罐,大大小小的药罐已有四五。
她讪笑,甚觉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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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陟今晚没有回府,再次回到这间屋子,沈净虞些许恍惚。月盘银辉倾泻,照进她空空的心腔。
眨眼间已有半月,强烈的不真实感笼罩着她。
明明,半月前她还在为是否能适应陵州的饮食气候而烦恼。
现在,却在琢磨该怎么杀人。
有时候她会想,这是不是只是一场噩梦,等到天亮了,她就醒了,回到苘川,看到管循去私塾前叫她记得吃早饭。
墙壁深浅的痕迹仍然可见,手指抚过去,凹凸不平,坑坑洼洼。瓷片划过皮肤只在一瞬间,血珠滚出来也是即刻,可那一时,割破肌肤的声音却像放缓了速度一样,令她清晰可闻。以至刺痛感都犹在昨日,连带着脖颈的掐痕,窒息的痛苦和恐惧,都在告诉着她这不是梦。
柳梦秋在第二日清晨叫醒了沈净虞,她望着铜镜,在镜中与身后柳梦秋对视。
“你怎么回来这些早,夫妻许久未见,何不叙旧温存,我又飞不出这墙消失了去。”
柳梦秋垂眉,手法轻柔地帮她梳发:“这是奴婢的本职。”
“你夫妻二人在他府上多长时候?”
“三年,自建府起来的。”
沈净虞若有所思,“你们夫妻一起来的?”
柳梦秋:“是。”
沈净虞先前有想,是先夫妻还是在府中结识后做夫妻。没有什么要紧的问题,或许太无聊,开始想些七七八八,以往不是对他人私事感兴趣的人,更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但是无所事事起来,人总是不受控制开始胡思乱想。
于是这会儿不知怎么继续开口问了下去:“成亲多久了?”
“六年。”
沈净虞眨了眨眼睛,有时候很难想象竟然可以和一个人在屋檐下生活那么久。
犹记得她和管循成亲时,她坐在床边,自顾揭开了头盖,入目处处是喜庆的红绸,内心却是填满了对前路的迷茫,想不出她和管循关系身份转变后会是什么样。
身下是新换的拔步床,这间屋子是管循的房间,比她的那间要小一点。她以前隔三差五地进来,找管循一起温书习字,直至及笄后就很少再踏入。
不过没有住几天,约摸十日,习惯使然,她想回自己的小屋。沈净虞还在纠结如何开口,管循体贴地察觉到她的情绪,某日饭后,拎着枕头问能不能和她一起去她的房间。
如今,将军府一个霁雪院都要赶上她在苘川的整个屋院。回想这些令她情绪稍加低落,管循的死讯是她目前难以碰触的禁地。
她强迫自己从回忆中抽离,思绪回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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