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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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朝云送别最后一位妖怪，留步在门口，心急如焚地等待。

她在一小时前已经收到于秋序的信息，大致明白人类观察之旅取得了超出预计的成果。

按理说当场便可以试试讨封，但室外咖啡厅不是什么合适的地点，不如回化形局安全又保险，还能把晚饭解决。

这个决定非常有道理，任朝云很赞同。

可是他们怎么速度这么慢啊！堵车吗？没油了？还是导航坏了？

她的肚子好饿……不是，她好担心！

任朝云在门口来回踱步，发尾翘起的马尾辫一摇一摆，等着化形局A市分局顺利合体。

而终于在她饿得双眼冒绿光后，面包车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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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得我好苦啊！怎么样了？”

任朝云从台阶上蹦蹦跳跳地下来，拉住于秋序的手迎接，同时打量其他人……尤其是敖濯。

敖濯察觉到她的目光，万分抱歉地举起手中的袋子：“太晚了，买了快餐。”

“味道还可以。”

谈乐君加了句好话。

啊，快餐啊。

快餐啊……

快餐……就……快餐吧。

任朝云抬头望乌黑的天空，忧郁地接受这一事实。快餐也挺好的，都这个点了，等敖大厨现做完毕八成也要饿晕倒。

她摇了摇头，把这乱七八糟的想法扔出去，让那个理性正经的自己支配身体。

“……黄枝小姐？”

任朝云转移目光，落在于秋序的肩膀上。

不知怎的，大半天不见，这位黄鼠狼朋友好像又发生了变化。

实际上她原本便十分像人，不论是行为还是说话方式。

而现在，她就连一些细微的反应都和人类差不多。

她还是她。

但她也已经是差一张人皮的人了。

黄枝挥挥爪：“你的肚子一直在叫，先吃饭还是先把讨封忙完？我不着急，不得不说，这回连我自己都很有信心，想不出失败的可能。”

“那当然是先讨封！”

任朝云拍板，饿一会儿能怎么了？又不是不吃了！大不了先吃个面包凑合嘛！

即使A市分局已经处理过非常多的事件，像这样的长线任务，也是相当稀缺的。忙活了这么多天，今日我们之所以能够相聚在一起，是因为我们要共同见证黄枝小姐的化形。

……

负责封赏的人依然是敖濯，和大年初一那天一样。

报过了恩，解决了心结，再加上一条龙，三重保险，毫无死角。

他们在化形局前找了块空地，谈乐君还拎来把扫帚将地面来回清洁了一番，把灰尘都进行驱逐。

于秋序欣慰地看着黄枝站定，弯下腰和对方握爪。

在这些日子里，她一直是黄枝的小骗子，贡献着自己的肩膀当交通工具。像这样形影不离的亲昵日子，在之后大概是不会再有了。

“谢谢你，于秋序。”

黄枝温柔地注视她，难得地呼唤她的名字。

“谢谢你把我抓回化形局。”

于秋序大笑，点点头，起身，退到一旁等待。

面前场景如此熟悉，仿佛回到了初识。只不过，故事的遗憾结局要就此改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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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枝作揖——在所有的动作里，她最熟悉的作揖，她重复过千百回的作揖，她投入希望与期盼的作揖。

“你看我……”

你看我，总在模仿人类的我，报过恩的我，愿意不幸福的我，一直在受讨封失败折磨的我，你看我。

“像人吗？”

我像人吗？在我尝试过这么多次以后，在我不断寻找答案以后，在我弄明白什么在困扰我的内心以后，我像人吗？

她诚心发问，她真挚发问，她恳切发问。

你看我像人吗？

敖濯回礼，姿态放得极低。没有别的缘由，他珍重并敬佩对方的执着，此礼理所应当。

他仍旧和那一天一样，直视黄枝的双眼。

你像人吗？

“像，你比许多人都更像人。”

他诚挚回答。

肯定印章就此敲在空白的申请表上，黄鼠狼黄枝于此时此刻讨封，该有个圆满美好的结果。

然而，寒风无声地、轻柔地，触碰每个人的脸颊，落下一个无痕的吻。这吻叫人心生寒意，这吻叫人手脚冰凉，这吻叫人颤抖不止。

又或许，令人发抖的不是冷。

而是讨封的失败。

黄枝立在原地，不解地抚摸自己的头、脸与脖子，再呆愣地看着毫无变化的双爪。

这是怎么了？有什么出错了吗？因为太晚了吗？因为没看黄历吗？黄历上是不是写了不宜化形？因为什么？总不能是因为她做的努力都是无用功吧？是吗？

是吗？

……是吗？

黄枝发出一声笑，听起来还不如哭。

她摇摇晃晃地往后退一步，又咬咬牙，转头看向不知所措的于秋序等人。

“应该是让龙封赏不合适，太、太尊贵了，我只是黄鼠狼。换个人就对了。小骗子、泡泡……于秋序！于秋序，你来，你和我来。”

黄枝对于秋序作揖，极力掩饰语气中的颤抖。

“……你看我像人吗？”

于秋序看着她，沉默后，抿唇掩饰表情的悲伤，用欢乐的声音答话。

“像，非常像。”

“……”

黄枝再次抚摸自己，再次呆愣地看自己的双爪。

她又笑了一声，这一次几乎和哭没有区别了。

“黄枝小姐……”

谈乐君上前，张了张口，想安慰她。

“你。对，是啊，还有你。我不能放弃。”

黄枝猛地抬头，抓住他的裤腿，爪子无法控制地收紧，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她自我催眠般喃喃自语。

“我想化形成人，找妖怪是没用的，找真正的人类就对了。”

她维持身体平衡，无助地再次作揖。

“你看我……你看看我。我像人，吗？”

谈乐君用力点头，抬高自己的音量去回答：“像！”

还是没用，完全没用。

黄枝用爪子捂住脸，难以抑制哭声，直哭得脸上的绒毛都被泪水打湿。

“我不能放弃……”她不断擦拭根本止不住的眼泪，“我不能放弃，我不能放弃。敖濯不行，于秋序不行，谈乐君也不行，还有任朝云……我是个女性，我找女性人类才是正确的。”

黄枝踉跄着走到任朝云面前，含着泪作揖，几乎贴到地面。

“……我像人吗？你看我像人吗？”

“像。”

任朝云眼圈发红，眼泪落下，在地上留下极小一滩水痕。

“像。”

她又说了一遍。

尽管结果依然一样。

在尝试过这么多之后，故事结局如初，没能被改写。

黄枝将身体伏在原地，无法停止地抽泣。A市分局四位围在她身边，想说话，也想拍拍她的背。但最终谁都没有行动，因为目前最适合的不是鼓励或安慰，而是陪伴。

失败并不会消磨意志，不断的失败才会。

不。

不断的失败也不会消磨意志。

消磨意志的是……寄托所有的希望，却迎来截然相反的结果。

……

黄枝埋头哭了一会儿。

等她再次抬头的时候，模样瞧上去镇定了许多，又像往日的黄枝了。

但她什么也没说，既没有说“敖濯，我想吃鸡肉”，也没有说“小骗子，让我坐你的肩膀”。

她只是沉默。

谈乐君无比怀念那个说出“试下一个方案”的黄枝。明明也就是昨天的事情，却如同过了一年。

是，人生是不可琢磨的，上天是不可揣测的，但也没必要在这么短时间内从天堂摔入地狱吧？有必要吗？太坏了吧！

于秋序犹豫了会儿，握住黄竹的爪。

她没拒绝。

敖濯则试探性开口：“……我们去吃晚饭吧？忙了一天，正好补充体力。”

“对。”任朝云赶紧赞成，尽管她已经感觉不到饥饿，“吃完了还能……”想下一个方案。

“不用了。”

黄枝打断她们，吸吸鼻子，勉强扯出一个笑。

“我可能需要自己静一静。可能这些天太操之过急了，大家的状态也不理想。正好，我想起我还有事得处理，讨封就先……暂停吧。”

这借口找得很拙劣，但没人戳穿。

“喔，喔……”谈乐君低低应声。

任朝云咬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