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芳华要去友谊商店，邀了唐宁同行。
唐宁本来还赖在床上睡懒觉，一听陈芳华的话，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
“你搞到外汇券了？”
陈芳华笑了笑，不置可否。
唐宁跳下床来，一把抓住陈芳华的手，脸色发白的问道：“什么时候搞到的？你胆子也太大了！”
她丝毫不能理解陈芳华的执着。
对她来说，现在的生活没有什么不满足的，甚至算得上丰衣足食。父亲是纺织三厂的高级工程师，每月工资比普通工人高出一大截；母亲温柔持家，家里的开支从来紧着她用。像友谊商店那样的地方，唐宁虽然偶尔也会想象，却并不真的向往。她在自己的生活轨迹里，亦步亦趋，按部就班，觉得这样就已经很好。
可陈芳华却像个异类，似乎永远不满足现状。本是来投奔亲戚的人，却偏偏自己单独租了房子。别人家四五口人挤在二十来平的空间里，她一个人住着，却还是不“安分”：刷了墙，换了旧家具，连屋里的摆设都要依着自己的心意布置。
平时的吃穿用度更是如此，一个待业青年，活得比双职工家庭还潇洒。饭菜顿顿荤素搭配，每到饭点，邻里间要是飘出肉香，不用猜，一准是陈芳华开火了。别人家的衣服一穿就是三四年，大的穿完小的穿，穿破了还能裁成抹布再用一阵；陈芳华却隔些日子就添件新衣裳，擦脸油、化妆品更是直接去百货商场柜台买，厂办合作社的蛤蜊油、棒棒油，她瞧都不瞧一眼。
不委屈自己，衣食住行都要用好的，倒也罢了。可她更不肯屈从于现实，说要考中专，读了两个多月夜校，竟然真考上了。期间还顺带着和学校做了笔生意，一笔挣了别人小半年的工资。
如今，她竟又惦记上去友谊商店，连“投机倒把”这种踩线的事都敢做。
唐宁终于问出了压在心底的疑惑：“你不害怕吗？”她是有钱，可投机倒把弄不好要担责任的。就为了去一趟友谊商店，为了那个叫什么“卫生巾”的东西，值得吗？这样不顾一切地追求物质，真的对吗？
陈芳华并不知道在这短短的沉默里，对方心里已掠过这么多念头。她只是诚实地说：“是有点怕，不过我找的人挺靠谱，应该没事，你别担心。”说着，她轻轻拍了拍唐宁的胳膊，又问：“我特意来问你的，你到底去不去？”
“去！当然去！”就算买不起，见识一下的机会也不能错过。唐宁瞬间把那些纷乱的思绪抛到脑后，转身就朝衣柜走去。
“那我也回去换身衣服，一会儿你来叫我。”陈芳华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建议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听说那儿挺讲究的，你穿得好看点，最好再化个淡妆。”
好的精神面貌，总是赢得旁人重视的第一步。
难得有机会开眼界，唐宁自然想用心打扮。可提到化妆，她犯了难：“我不会……”身边的同学有的早已开始描眉涂唇，她却好像一直没开窍，至今连支口红都没有。
“那你等会儿早点过来找我吧。”
“哎！”唐宁欢快地应了一声。
唐宁对陈芳华所有的困惑，在真正跨过那扇厚重的玻璃门时，瞬间有了答案。
友谊商店的大门不像街上那些国营店铺的奶黄色或深红色木门，而是两扇光可鉴人的玻璃门。里面的人能清楚地看见外面的街景，外面的人却只能望见自己模糊的影子。
唐宁曾好几次从门前路过，偶尔有外国人推门而出时，她会趁机飞快地朝里瞥上一眼，但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清，大门很快就合拢了，玻璃上便又只剩下她自己那张带着好奇与怯意的脸。
在她的想象里，那扇门里的一切都神秘而高档。
此刻，她却真切地走了进来。
最先感觉到的是一股凉意，不是筒子楼穿堂风的阴湿，也不是树荫下的自然清爽，而是一种均匀、干爽、带着细微嗡鸣的凉意，瞬间驱散了门外黏腻的暑气。她后来才知道，这叫中央空调。这凉意像一道无形的墙，将门内门外劈成了两个季节、两个世界。
店里顾客寥寥，只有几个穿着熨烫平整的衬衫和连衣裙的外国男女，在货架间悠闲地浏览着，用她听不懂的英文低声谈笑。他们的闲适，与这片静谧的空间自成一体。
唐宁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着他们的身影，然后，就被货架上琳琅满目的货品钉住了。
货架上陈列的，几乎都是在普通百货商场难得一见的高档货。离她最近的糖果罐头区里，有裹着金色锡纸的球状巧克力、印着复杂外文字母的铁盒曲奇，还有色泽鲜艳的各种糖果礼盒。旁边的标签上，打印着价格，“外汇券三元”、“外汇券五元”……
唐宁的目光再往里，最深处的大件区，几台彩色电视机正播放着画面鲜艳的节目，屏幕上人影晃动，因离得远，声音传到门口时只余隐约的嗡嗡对白。
唐宁下意识就挽紧了陈芳华的胳膊。在这过于明亮、开阔、没有一丝熟悉烟火气的空间里，一切都陌生得让人心慌。身边的人是她唯一熟悉的存在。
唐宁抿紧嘴唇，手不自觉地用力。她终于窥见了这个神秘的世界，却连上前摸一摸那些商品的欲望都没有，它们太遥远了，她站在这里都要生出一股自惭形秽来。
唐宁不禁扭头去看陈芳华，却看到了一张怔忪的侧脸。
那张脸上的情绪极其复杂，却不是她预想中的紧张、局促或羡慕，而是一种……怀念？唐宁被自己脑子里蹦出的这个词惊住了，随即觉得荒唐。芳华跟自己一样，初次来这里，怎么会感到怀念呢？
可陈芳华确实在怀念。这股空调冷风，这明亮到奢侈的灯光，以及井井有条的商品陈列，都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猛地撬开了她内心渐渐被时代尘封的门。
过去一年，她努力融入这个倒退了几十年的世界，说服自己习惯匮乏与阶层，但就在这一瞬间，现代生活的所有感官记忆汹涌回潮。
穿越，第一次如此具象化，仿佛推开那扇玻璃门的刹那，她已经回到了现代，如果不是胳膊上挽着的体温太过明显的话。
“二位女士，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一个声音打破了两人短暂的怔愣。
陈芳华抬眼看去，发现是售货员。
对方身姿挺拔，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微笑，礼貌而疏离。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的时候，带着淡淡的探究。
进入这里的，大多是外国面孔，偶有几张中国面孔，售货员也能一眼从对方做派上，认出来是哪一类人。可眼前这两位，穿着大方、妆容得体，可举手投足间明显带着一些格格不入的局促。
陈芳华此时已经回过神来，她露出一个淡笑，问道：“请问日用品在什么地方？”
“这边。”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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