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雅素净的厢房内,一片死寂。
没过多久,便隐隐有低低的呜咽悲泣声传出,溶殷蹲坐门槛上,不敢回头看。
贺序白趴在榻边,哭得泣不成声。
他曾以为他的重生,是上天见他可怜,给了他改变谢宜命运的机会,可时至今日,他才明白这不是幸运,而是一场对他活生生的凌迟。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为什么要让他亲眼看着深爱的人一个个死去?
明明他没主动去伤害过任何人,为什么所有的恶意都要泼在他身上?
就因为那十六字断言?
他真的是天煞么?他真的孤星么?
如果他真的是,为什么还要让他重生?为什么还要让他去害人?
泪水打湿了衣襟,贺序白泪如雨下。
***
不知过了多久,手背忽然有暖流覆进,贺序白微怔。
他还没反应过来,熟悉的声音便带着几丝调侃透进耳里:“本郡主都还没死,季郎就在这里哭丧了?莫不是想着另娶一个?”
贺序白猝然抬首。
却见谢宜已然坐起,正漾着满脸笑意,柔柔地望向他。
男人怔了一瞬,立刻将她拥进怀。
他紧紧地抱着谢宜,深深地埋进她的颈窝,低低地道:“我以为,我以为你......”
最后的话,贺序白终究还是说不出口。
天知道他有多害怕,害怕她真的会离开他,害怕自己会真的害死她,害怕因他重生而令她提前死去。
溶殷听到声音,立刻回过头。
见谢宜竟能从寐无生的控梦术中清醒过来,他惊得瞪大了眼,一时间,不由得扬唇笑了。
溶殷忙替两人掩上门。
像是失而复得般,贺序白紧紧地搂着谢宜,力气大得仿佛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
谢宜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她想伸手推开他,可手伸到半空,耳边却响起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几乎下意识,谢宜垂在半空的手忽然掉转了方向。
她轻轻地把手放在他的背上,玩笑般地道:“是有两个青面獠牙,长得凶神恶煞的人想捆了我去,不过本郡主食邑千户,有万贯家私,若当真死了,陛下瞧你年纪轻轻便成了寡夫,必定把我攒了多年的家财全给了你。如此岂不便宜了你?这等亏本买卖,我断断做不得。”
谢宜的语调很是轻松,可睁眼的刹那,她还是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走在一条雾霭氤氲的路上,看不到前方,也望不见退路。
她走了很久很久,任凭她怎么叫、怎么喊,都看不见任何人,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仿佛被这个世界抛弃了。
没有花,没有草,没有山,没有水,更没有人。
有的只是一片被迷雾环绕的世界。
后来,贺序白的声音远远传来,她惊喜不已,顾不得走到被磨出血的脚,只循着声源处疯狂跑,疯狂跑。
也不知跑了多久,她终于在尽头看到了那个一脸带笑的男人。
直到此时,她才惊觉,无论何时,他在面对她时,永远都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
贺序白埋在她的颈窝里,嗓音低沉喑哑,带着浓浓的哭腔:“只要棠棠别让我成了寡夫,连同西凉九州,我所有的家私都给你。”
谢宜不以为意,漫不经心地笑道:“西凉偏远贫瘠,你那点家私还是留着自己用吧!在贺京,我养你便是。”
贺序白几不可闻地应声:“嗯,我只靠棠棠。”
他的声音很是疲惫,好似用尽了所有的力气,透进谢宜耳朵里时,她的心莫名地颤了颤,那到嘴边让他松开的话也咽了回去。
***
谢宜让贺序白在肩上靠了许久。
天光从窗扉漏进来,她抬眸望去,想起她落水时还是晚上,也不知她昏迷了多久。
青榆急得估计都要跳脚了。
感觉到他的情绪渐渐平复,谢宜轻咳一声,动了动肩,只觉酸痛得紧,便试探性地建议:“你别担心,我没事。你瞧天色也不早了,要不,我们先回府?”
贺序白闻言,忙松开她。
他这才想起谢宜穿的仍旧是昨晚落水时的衣裳,虽说经过一晚,衣裳已经干透,可穿在身上,到底不舒服。
正想着,贺序白二话不说就将她抱起:“不急,我先带去你买两身衣裳。”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谢宜一愣,等她反应过来时,贺序白已经抱着她出了门。
候在房门外的溶殷见状,意味深长地笑了下,却被贺序白睨了眼,便忙收起笑,低下头。
谢宜挣扎着要下来:“买衣裳便买衣裳,我又不是残了,能自己走,你快放我下来。”
贺序白面不改色地下楼:“抱你在怀,扛你在肩,你任选一个。”
谢宜哪个都不想选,只是她愈挣扎,他搂在腰上的手便愈发紧。
她想了想,被他扛出去的样子未免太丑,便只好作罢。
出了大门,谢宜抬头瞧了眼,却见匾额上书着“京乐舫”三个大字,她忽然想起落水时她还没挣扎几下,浑身的力气便用尽了。
她自小便识得水性,便是落水,也绝无可能有溺水的时候,况春灯河的水并不深,她怎么可能会溺水?
及至上了马车,谢宜才问:“此番绑架我的是京乐舫?”
贺序白没打算瞒她,温声回:“京乐舫的花娘子,哦,不,应当说整个京乐舫,都是天临阁的。”
他这话来得有些突然,谢宜蹙眉,思来想去,良久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若说京乐舫是徐明烨的人,那他们针对她,倒也说得过去。
可谢宜扪心自问,她和天临阁无怨无仇,甚至她对这个江湖组织知之甚少,他们为何要害她?算上张舟一案,已是他们针对她的第二起了。
顿了半晌,谢宜怔怔道:“他们不是江湖中的一个杀手组织么?为何要害我?难不成是受雇于人?”
“他们不止是一个杀手组织。”贺序白耐心地同她解释了番。
听了半日,谢宜大抵猜出他们为何要屡屡针对她了:“想来寐无生是看我声名狼藉,便打着神的名义,要将我除之而后快,以抚百姓之心。”
贺序白听了她的猜测,很是心酸。
从逢春馆到崇州,从崇州再到贺京,寐无生早就认出她了,可他又无法同她辩明,她会遭此劫难,全是因他之故。
贺序白掩下心酸:“那不过是个伪君子,棠棠不必放在心上。加上这一次,我和寐无生之间,又添了笔账,总之我迟早都会和他算个清楚。”
谢宜挑挑眉:“你漏掉我了。”
“嗯?”
“不单你,算上张舟一事,是我们和寐无生之间,又添了笔账。”
说到“我们”二字,谢宜特意加重了语气。
贺序白恍然,笑得灿烂:“嗯,棠棠说得对,是我们。”
***
马车在贺京最大的布庄“瑞锦祥”前停了下来。
谢宜掀开车帷一瞧,忙退了回去,敛眉道:“你怎么带我来这儿了?我听青榆说,瑞锦祥只接受那些王孙公子提前预定。我们现下进去,哪里还能挑到什么好衣裳?”
贺序白搭上她的肩,将谢宜往外推,温声笑道:“别担心,里面质量上乘的衣裳多的是,随你挑。”
容不得谢宜拒绝,溶殷已经取来矮凳,正立在一旁。
大街上人来人往,谢宜着实不想被百姓认出,只得忙下了马车,迅速钻进瑞锦祥。
掌柜正吩咐伙计整理新到的布匹,一见谢宜进来,忙问:“这位姑娘,请问您有预定的......”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溶殷抬脚进来,惊得立刻噤了下声,躬身正要上前。
溶殷轻咳一声,给他使了个眼色,神色自若地道:“掌柜的,我听说瑞锦祥前几日新到了一批衣裳,放到二楼里间了,把那些全拿下来,给这位姑娘挑选。”
掌柜瞠目结舌,愣了下,道:“大,大人,里间的那些不是......”
溶殷满脸不耐,语气也不好起来:“啰嗦什么,我叫你拿出来就拿出来。”
掌柜吓得脸色一变,忙挥手叫那三个伙计上楼搬东西,一面朝两人躬身道:“是是是,大人请稍等。”
谢宜瞪了溶殷一眼:“别人也是按规矩办事,你这般仗势欺人,回头我和贺序白的名声更臭了。”
溶殷低下头,还没说话,贺序白便走了进来,轻笑道:“名声这种东西,我可不在乎,棠棠若是在乎,我姑且问一问掌柜的。”
正说着,他转头朝掌柜问:“掌柜的,你觉得我们是在仗势欺人么?”
那掌柜的是个经商的好手,应付贺京的王公贵族都能如鱼得水,左右逢源,眼色更是极好。
他先是瞄了眼溶殷,只见他低着头站一边,活像个侍从模样,再看那才进来的公子,端方儒雅,玉骨仙姿,举止如琨玉秋霜,宛似谪仙。
他心下了然,脸上立刻堆起笑:“没有,哪能呢,这位夫人能和郎君光临本店,是本店之幸,老朽欢迎都还来不及,怎么能说大人是仗势欺人呢?”
谢宜:“......”
他这反应变得也忒快了些。
掌柜的上了茶,将三人请到后院坐下稍等。
谢宜疑惑,不过挑个衣裳罢了,为何要到后院坐?
直到她看到那三个伙计来来回回搬了十多趟,将整个后院摆得满满当当时,原有疑惑瞬间打消。
谢宜惊得险些掉了下巴:“这,这也不必如此夸张吧!我统共也就一副身子,穿不了这么多。”
贺序白喝口茶润了下喉,淡笑:“没事,你先看看,喜欢哪些,让他们全送到府上。”
谢宜略略扫了眼那些衣裳,衣料全是上乘,且绣工极好,设计精巧,颜色也不花里胡哨。单是这么扫两眼,竟都挺符合她心意的。
可衣裳她不缺,府里的那几个大衣橱都要放不下了。
谢宜便打算换了身上这件就好。
感觉都挺不错,谢宜便随意挑了件天青色绣竹交领襦裙到里间换上。
她原以为这衣裳会不那么合身,谁知穿上时,连腰线都十分贴合,竟像是为她量身定做一般。
闻得脚步声,贺序白忙回头,微暗的眸光霎那亮起。
只见谢宜款款行来,裙裾随步履轻轻飘动,那一身天青色绣竹襦裙衬得她体态轻盈,肤若凝脂。
贺序白看得怔了一瞬,欢喜满溢眼眸。
他忽然觉得手指上那些数不靖的针孔此刻为他换来了实实在在的幸福。
谢宜走过来,见贺序白呆愣着,便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换好了,走吧!”
贺序白刹那回神,“难得来一趟,再多挑几件。”
谢宜敛眉,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这衣裳材质上乘,少说也得几十两银子,我可没钱买这么多。”
贺序白忍不住笑了,打趣她:“棠棠不是说有万贯家私么?怎么?买不起?”
谢宜挑眉:“有钱也不是这般浪费的啊!衣裳够穿就好,况我那几个大衣橱都放不下。”
贺序白双手搭上她的肩,把她推到那一整面的衣裳前,淡笑道:“没关系,你尽管挑,钱不用你付。”
他那语调仿佛她挑了几件,他便不肯走了。
谢宜只好按他所言,又选了两件,便停下来,示意他该离开了。
贺序白却仍不满意,朝掌柜的使了个眼色。
掌柜的立刻了然,忙跟上去。
贺序白走哪指哪,连指了二三十件才肯停下:“我方才所指的,全送到我府上。”
谢宜闻言,忙把贺序白拉过来,低声斥他:“你买这么多作什么?浪费银子不说,我也穿不过来。”
贺序白轻笑:“才二三十件,如何穿不过来?一日一件也只够一个月穿的。”
“我不是说了么?我的衣橱放不下了。”
“衣橱是小事,我来解决。”
谢宜拗不过他,只得丧丧地道:“行吧!那等掌柜的送到府上后,我让青榆付钱。”
“不必,溶殷有钱,他付便是了。你饿了吧!我们现在就去清腴楼吃点东西。”
谢宜:“……”
她再舍不得银子,也不必搜刮溶殷的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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