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势不妙,方才一直作壁上观的周勉缓缓直身,竟走到了混乱之中。
他脸上不见惊慌,只有深沉的阴鸷和腐朽的威严:“诸位列举罪状,大张旗鼓,老夫且问一句:尔等今日所为,血洗三姝盛会,便是你们许诺给万民的新盛世的开端?”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读书人特有的、直指人心的力量,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混乱稍歇,许多人的目光在台上台下的两方之间惊疑不定地游移。
李蝉突然刀指祝昭:“祝长老,你是剑客。我只问你一句:你手中的剑,就敢如此随心所欲带来动荡吗?”
你就不怕剑光横扫过去,伤害的却正是你想保护的苍生吗?
祝昭手中的剑微微颤抖起来,她打眼看向了整个大殿。起义军的每个人眼里都燃燃烧着足以焚毁旧世界的火焰。
只是火似乎总是烧得太旺些。
血水在地面蜿蜒,渐渐汇聚成令人心颤的暗红河流。一个年轻的义军士兵被赵良的刀风扫中,惨叫着撞倒在祝昭脚边不远处。她痛苦地抽搐着,眼神因剧痛和失血而涣散,口中无意识地呢喃着模糊不清的词语。
几乎是同时,一个平日里负责端茶倒水小侍卫,在躲避一道失控的剑气时,被飞溅的木屑划伤了脸颊。
谢珩也顺着祝昭的视线看了过去,沉默片刻,微微颔首,折扇不自觉地握紧了几分,但终究只是低叹一声:“这殿上每一滴血,无论贵贱,最终都浸透了她们脚下的土地。”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多少士兵倒在了这象征着权力更迭的金殿之上,倒在了一个她们可能连名字都叫不全的长老刀下。多少侍从眼中颤抖着恐惧,他们所理解的“好”与“坏”在瞬间归于混沌,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惊变之下,唯有握权拥力者才能站稳巍然不动。
而李蜉她们为之奋斗的“万民”,凑近细看个体,又是那样的惊恐和无助。
李蝉抓住这瞬间的寂静,振刀逼退了李蜉一步,厉声道:“李蜉,你可知三姝盟约第一条便是‘扶保社稷,永卫安宁’?昔日歃血为盟,正为的是结束乱世,安定乾坤;你今日之举,口口声声正义,却是对太祖、对三姝最大的背叛!”
赵良借机横刀怒吼:“燕王大人,你们打破了太平,带来的却只有眼前的杀戮和未来的动荡!跟着她们,只会成为野心的祭品!”
祝昭还在怔愣。她似乎浑然不觉面前惊变,只是想起铸成李蜉而今之举的来时之路。
滇北王乱。
阿蜉,你已经找到了那个让你坚定挥剑的答案了吗?
那年滇北王乱,祝昭夜潜王府,生擒了滇北王出来。李蜉则率着门内数人于密林里接应,兵不血刃地平了一场本该浩大的叛乱。
夜里李蜉与祝昭一起看守着滇北王。滇北的夏夜郁郁而湿重,虫鸣拉了长调愁肠百转地瞎唱些什么。湿气蒸着月亮不小心过了火候,就像笼屉里涨了水的馒头寡淡无味。
李蜉似乎在郁郁寡欢地想些什么,沉默了很久,终是问道:“师姐,滇北王举事时师出有名,起初时甚至有万民拥戴。只是他后来用了腌臜手段,才成了人人诛之的乱臣贼子。”
“可如果他举事的名目正义,手段也光明磊落呢?”
李蜉生于帝王家,却离经叛道,厌恶权贵,整天嚷嚷着自己早已看破红尘,只想提着剑陪师姐在江湖上闯荡。
李蜉继续说到:“如果反臣是为了正义,那讨伐他们的我们又成了什么?为何对错只能由当权者裁决?百姓若真除了反叛别无他路,为何不顺着他们心声,去助其挣得本该拥有的一切?”
祝昭看着小师妹。这样的质问,她在心里早已质问过自己千万次。
可她不知道,她不知道。
午夜辗转,每念及此事,她心里的那把剑都会颤抖。
她的剑过于无坚不摧。她拥有的力量过于无往不胜。所以她会更加害怕手上的剑成为助纣为虐的帮凶。
好在她还能尝试用心去权衡这对错。
祝昭轻轻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鞘:
“正义?谁定义的?是史官笔下的成王败寇,还是百姓口中的青天老爷?滇北王喊的口号是清君侧,他清的是谁?他承诺清完之后呢?谁来保证他比现在这位‘平庸’的陛下做得更好?”
她指尖突然轻扣了一下剑鞘,发出清脆的声响:“阿蜉,很多时候的正义都只是立场,而非真相。今上虽然平庸,却好歹遵着三姝祖训,从未横征暴敛。”
李蜉却道:“大齐当今只不过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罢了。李家人只不过是一群鼠贼还未挣脱掉旧约束缚,哪配提三姝?是,滇北王那样的渣滓是不足为提。但天下能人辈出,未必非要等他们来变法!”
她灼灼看向祝昭,祝昭深深吸了口气:
“虫子死而不僵,更说明它身躯机能复杂。你一刀砍下去,是会让它一招毙命,还是会让它断成百截、各自为政、祸乱地方??”
押着滇北王的帐内突然起了骚乱,紧接着一个随行弟子跑了过来,抱拳跪地:“报告祝长老,弟子无能,未能看好叛贼。他于方才送饭时撞上了林师弟剑刃,自尽了。”
祝昭微微摆了摆手:“无事,他已经没那么重要了。敛好遗体运回京城便是。”
李蜉也冲弟子弯眼笑了笑:“倒省得脏了齐宗的兵刃,无需自责,退下吧,你们也能好好休息了。”
弟子欣喜拜了三拜,又跑回了营帐。
祝昭目送着他跑走,又回头看向李蜉那收起笑意的脸庞:“能人的标准又由谁来界定?如何确保新的变法不会像滇北王一样,从清君侧滑向专制?”
“推翻旧体系需要力量,但建立新体系更需要精密的设计和可执行的规则。阿蜉,热情是火种,但规则是围炉,火种需要呵护才不会燎原成灾。”
接连一串的问题打得李蜉呼吸一窒,她眼底燃起的那火苗轻轻摇了摇,便要湮于潮气之中了。
祝昭伸手,轻轻抚去她的眼尾泪痕,话锋一转,叹了口气:“可是,你说的没错,世道正在一步步溃烂,若是任其发展,万民苦苦挣扎不得,大齐只会万劫不复。”
“到了那天,一味的清醒审思便只是懦弱。阿蜉,你很勇敢,你会成为为奋不顾身拯救天下的那个人。但这一刻到来之前,你要细细裁决。”
李蜉突然探身抱紧了祝昭:“师姐,我会找到这一刻吗?等到了这一刻,你会用剑帮我斩破天下吗?”
祝昭苦笑。
我的理智尚能衡量对错,这好歹不会让剑沦为权势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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