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华漪站在皇帝身后,望着和皇帝极为相似的面孔,心中如惊涛骇浪。
李重焌身形高挑,站得并不端正,笑眼望向这边,神采飞扬,他和皇帝生得相似,神态却肆意松泛不少,行动之间,矜贵清隽。
他腰间别着两把宝剑,一名紫电,一名青霜,在日光下金辉银耀,这便是大名赫赫的晋王双剑了。
飒沓如流星的年轻将军,张扬肆意的双佩剑。
甄华漪在阳光下一晃神,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甄华漪同李重焌的过往,已经是五年前的旧事,再见李重焌,竟觉得仿若生人。
五年过去,他如今风神秀彻,光华蕴藉,不负李氏簪缨名门风度。
五年前,李重焌一身胡服出现在燕室奢靡宫廷里,身上那股边塞的粗粝之感引得宫娥频频发笑。
李重焌却并不在乎,他出身不差,因此行事格外洒脱随性。
甄华漪身边都是世家浮华子弟,见了他这样不羁的,便心生好奇。
那时她不过十二三岁,李重焌也大不了许多,记忆中灼灼桃花下的相伴,现在回忆起来,不过是小孩子的过家家。
现下,她见了李重焌,心里只挂念着一件事。
李重焌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甄华漪本就对昨夜的事惊疑不定,夜里灯火昏暗,她又被秘香弄得眼饧耳热,离开清思殿后,冷风将胸脯上的幽香吹散,她头脑冷静了一下,终于察觉到其中的怪异。
对面之人太过强势,几乎不像平日她见到的皇帝。
她眼前浮现了皇帝和晋王两人的面容,他们兄弟二人长得极为相似,若是灯火黯淡一些,说不准真的会认错。
她又觉得自己是太过疑神疑鬼,李重焌在夏国征讨,还有半个月才能回京,夜里之人不是皇帝还能是谁?
听傅嬷嬷说,有些男人在床笫之事上,会变个模样,大抵就是皇帝这般吧。
甄华漪却没想到竟在这里白日撞鬼,撞见了李重焌。
甄华漪低下了头,害怕被人看出不妥。
她说服自己,就算李重焌今日在宫里,昨夜那人也不一定是他。
皇帝看见李重焌,声音略带无奈地说道:“二弟,你在这里做什么?”
李重焌笑道:“方才去了长乐殿见了母后,母后嫌我烦,我自己也烦,就转到了这里,快到晌午,日头晃人,就索性在水榭里睡了一觉,皇兄可不要怪罪臣弟。”
皇帝哈哈一笑:“怎会怪罪你?”
两人兄弟情深说起了话,甄华漪站在皇帝身后,自始至终李重焌也没有投来半点目光。
甄华漪松开了紧紧攥着帕子的手、是她胡思乱想了,许是看多了傅嬷嬷找来的不着调的话本,怎能将这等离谱之事往自己身上想。
甄华漪抿了抿唇,唇角有一丝微微的痛,她担心唇角的脂粉掉了,情不自禁拿帕子去压,忽然觉得头顶隐隐约约的有道目光。
她心一紧,拿着帕子的手指一抖,她抬眸去看,李重焌依旧在和皇帝讲话,面对皇帝,他的目光并没有低垂半分。
甄华漪转眼一看,是李重焌身后的扈从在痴痴盯着他瞧,扈从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看起来傻傻的,甄华漪忍不住对他笑了一下,那扈从霎时间红了大半张脸。
甄华漪难得松懈半分,忽然察觉到对面李重焌望着她,像是被太阳照到一般眯了一下眼,甄华漪忙移开了眼睛。
这时波澜又起,皇帝突然转过身来。
甄华漪的手躲在袖子里,几乎把帕子搅碎了,李重焌和皇帝同时看向了她,她无所遁形,心口砰砰直跳,昨夜的事情仿若就要从口中跳出来。
“好久没同皇兄赛马了,不知皇兄夜夜美人在怀,可曾落下了马上的功夫。”李重焌笑道。
萦绕在面上的目光终于淡去,甄华漪有些后怕地垂下了头。
皇帝兴致勃勃道:“好,我要好好同你比一比。”
他命王保全去取他的马鞭,同李重焌往前走了两丈路,甄华漪咬了咬唇,皇帝没有让她退下,她只好跟了上去。
李重焌扫她一眼,看向皇帝道:“皇兄要携美同去?”
皇帝这时才想起了一旁的甄华漪,他淡淡吩咐:“宝林回宫去,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
甄华漪福了福身子,乖顺退下。
甄华漪退下后并没有马上回凤仪殿,她快走了几步,追上了前去取马鞭的王保全。
王保全转身的时候一愣:“哎呦,甄宝林,有什么吩咐?”
他说得客气,但像甄华漪这种小妃嫔哪敢“吩咐”他?
甄华漪斟酌着说道:“昨夜圣上去了贵妃宫里,回来后却不见我,而是让公公将我送走,莫非是我做错了什么,惹恼了圣上?我实在惶恐,劳烦公公帮我解解惑。”
甄华漪昨夜对王保全提及了“圣上”,王保全这样的老油子没有否认,却也没有确认,甄华漪越想越难心安,打定主意今天再试试他。
王保全一听甄华漪这话,就明白了她在担心什么,今早皇帝交代过不许将晋王昨夜的行踪泄露出去,得了皇帝的许可,王保全说起谎是张口就来:“娘娘多虑了,圣上回来,是记挂着娘娘,走,自然是圣上有急事,这急事儿嘛,不就是今日这事儿吗?”
王保全笑着往前望,甄华漪也转脸往那边望,正看见皇帝和李重焌渐渐远去的背影。
王保全没有含糊,昨夜就是皇帝,若昨夜不是皇帝,谅他王保全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说谎。他还暗示了她昨夜皇帝匆匆离开的原因,是昨夜得知了李重焌今日回来的消息。
甄华漪有些心虚地想,王保全也并不了解内情,昨夜其实是皇帝恼了她。
“那甄宝林,奴婢就先走一步了。”
甄华漪含笑立在风中,看着王保全小跑着跟上了皇帝,她用手指拂了拂微乱的鬓发,目光虚虚地笼住李重焌模糊的背影。
果然是她胡思乱想了。
甄华漪心口一块大石落地。
甄华漪回到绿绮阁,看见玉坠儿抱着一件衣裳走进去,甄华漪仔细一看,正是那件送到尚衣局的狐青裘。
甄华漪想起来,早上玉坠儿还暗地里和傅嬷嬷抱怨尚衣局捧高踩低,这时候竟补好送回来了。
玉坠儿喜滋滋说道:“小钱公公竟还挺好心,听我抱怨一句,就帮娘娘去尚衣局催了一遭,这不,送来了。”
甄华漪眉头轻蹙,玉坠儿说的小钱公公并不是绿绮阁的人,他似乎有个干爷爷正是尚衣局的,他虽与玉坠儿平日交好,也很少这样出面帮忙。
甄华漪道:“我有好些日子没见着他了。”
玉坠儿道:“奴婢也是,但昨儿娘娘不是要打听晋王殿下嘛,我就去问了小钱公公。”
甄华漪一听到这话,不由得指尖一抖。
玉坠儿将裘衣捧到甄华漪跟前,说道:“娘娘您看,补得还挺好。”
甄华漪接过裘衣,往内室里走,她坐下,听玉坠儿说道:“早上听小钱公公说,晋王殿下回宫了,他说殿下急着回宫,是为了和贺兰家议亲。”
贺兰家是太后的母族,是家大业大的陇西家族,屹立两朝而不倒,且因下注李氏一族成功,在本朝更为煊赫。贺兰太后的弟弟贺兰恕是当朝尚书令,也被尊称为贺兰相,贺兰恕有两个女儿,就是贺兰家五娘子和六娘子。
甄华漪没理会玉坠儿对李重焌婚事的议论,她坐在榻上,用手抚着缎面,拧眉看尚衣局送来的裘衣。狐毛蒙茸鲜亮,修补得几乎看不见曾经破损之处。
甄华漪有些意外,照理说尚衣局糊弄她敷衍她才是正常。
甄华漪垂眼,想着玉坠儿方才说过的话,小钱公公、尚衣局……
甄华漪想起来一件小事,五年前有次她在燕宫私见李重焌的时候,不小心被尚衣局的吴太监瞧见了。
当时李重焌背对着吴太监没有发觉,甄华漪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没有声张。
吴太监倒是命大,安安稳稳活了五年,还荣升了尚衣局的管事太监。
这次,莫非是吴太监见李重焌回来了,又有小钱传话说绿绮阁在打听晋王,所以吴太监以为她和李重焌依旧有什么关系?
李重焌离长安五年,一回到长安,宫里宫外人心浮动,连尚衣局的太监都拐着弯,百般讨好一个可能和他有联系的人。
甄华漪攥着裘衣,手指缓缓用力。
昨夜一整夜她都在担惊受怕,害怕那人是李重焌,更害怕的是东窗事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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