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的夜,永熹宫里却只剩一灯如豆,嘉月提前屏退了下人,只身坐在菱花镜前梳着那头又黑又亮的长发。
身后的槛窗洞开着,凛冽的寒风呼啸,丝丝缕缕钻入了每个毛孔里,屋内的青纱鼓起又落下,像妖媚的舞女,尽情地扭动着腰肢。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窗传来簌簌一声轻响,银釭之上的火苗倏地一晃,竟灭了。
霎那间,整个房间被黑暗笼罩住。
嘉月仍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头发,菱花镜恰好能见到身后一道墨色的身影。
他徐徐迈近,“娘娘殿外这株白梅开得真好,根枝也壮。”
她扭头朝窗外看去,“都开了吗?”
他眉骨动了一下,好奇地反问了一遍,“娘娘不知道?”
“今儿早上还都是花骨朵儿,怎么说开就开了?”她笑着打趣道,“莫非是知道燕王要来,争先一睹你的美姿容?”
他唇边隐约露着浅笑,墨色的瞳孔里映出熠熠的光来,“娘娘就爱拿臣寻开心,臣算哪门子的美姿容?”
“燕王岂可自轻自贱?本宫说你当得就当得。”
魏邵眼底有春色盎然,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嘉月掩唇打了个哈欠,眼底挤出了一点湿意道,“怎么这么晚才来,本宫等了你好久,眼皮子都快粘一起了……”
“抱歉,让您久等了,刚好有桩急要事撞到了一起。”
“那么事情解决了?”
他嗯了一声,绕到她背后,手指穿过她顺滑的发,在她头皮上轻轻地摁着,青丝缠绕着他的手指,难舍难分,“舒坦些了吗?”
嘉月索性眯起眼,任他给自己按摩,怎知那力道不轻不重,竟是舒坦不已,摁了一会,她脑子也昏沉了起来,脑袋重重垂下一点,瞬时清醒了不少。
他伸手仰起她的脸,逼迫她看着他。
墨色包裹着他,令他看起来比平常还要难测,只有那双眼睛黑沉沉的,泛着一点微茫。
他的声音却有些寒意,“娘娘可不能犯困啊。”
她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道,“如此重要的夜晚,当然要好好享受。”
他登时被口水呛到,拳头抵在唇上闷闷地咳着,好半晌才顺过气来道,“臣以为,还是循序渐进的好,娘娘和臣统共才见过几面,这么的,不合适。”
“啊?”她怔了一下,“那你……意欲何为啊?”
他在她跟前单膝跪下,目光一寸寸上仰,最终在那张姣好如玉的脸颊上停留,一字一句道,“娘娘口口声声说喜欢臣,那您了解臣的出身家世吗?”
她没有犹豫,如数家珍道,“当然了,你出生于松奉县,令尊在学堂教书,令堂靠卖画补贴家用……”
他浅浅一笑,“娘娘了解的,不过是表象而已,真实的臣,是您想知道的吗?”
她没想到,他会主动向她谈起他的过往,于是毅然迎上他的目光,眼睛一眨不眨地说道,“我想,你的过去,我都想知道。”
魏邵却从她澄澈见底的眸子里看出来,她心性果真比寻常人稳重,可脸上没有半点女儿家的羞怯姿态,足以见得,她并未动心过。他蓦然有些好奇,如此善于虚与委蛇的女人,到底有没有人能走入她的心?
他将她垂下来的那缕乌发轻轻地拨到耳后,“别急,这里不适合谈心,请娘娘移驾一叙?”
她朝他伸出那只绵软的手,他立刻搭了上来,识相地把自己当做她的扶手。
他感受到她手心还有些凉意,手心一翻,大掌包裹住了她,“外头冷,娘娘还是穿厚实点吧。”
嘉月指着挂在木施上的斗篷道,“你把本宫的银貂斗篷取来。”
他这才缓步走向木施,取下水貂的连帽斗篷,顺手给她披上、裹紧,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为她系好带子,再整理好帽缘。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见他垂着长睫,神情专注地替她整正仪容,似乎连她在看他都不省的,她满腹疑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于是问,“你要带本宫去哪?”
“月下赏梅,”他嘴唇微翘,从袖笼里掏出一只小巧的酒囊,在她眼前摇了摇,“臣还带了娘娘赏下的秋露白。”
嘉月嘴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道,“没想到燕王还挺有雅趣的。”
于是二人从后窗一跃而出,轻轻松松地上了屋顶。
今夜是十五,硕大的月亮泛着一丝寒意悬在头顶,几枝白梅从脚边欹斜过来,在寒风里轻轻摇曳着,空气中,隐隐飘来一股冷冽的梅香。
魏邵拔了酒塞,把酒囊递给了嘉月:“娘娘喝口酒驱驱寒吧。”
嘉月深知自己酒量不佳,自是不敢在他跟前喝酒,只是瞥了那酒囊一眼,裹紧了身上的斗篷道,“本宫不冷,你喝吧。”
话刚说完,就猛地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通红的鼻子,垂眸见他还举着酒囊,便只好接过来,慢慢地抿了一小口,入口先是带着高粱芬香的清甜,而后才泛起滚烫的灼意,顺着喉咙滑下去,登时整个胸腔都热乎了起来。
她把酒囊还给了他,没想到他甫一接过,便十分自然地把瓶口凑到自己嘴上轻呷了一口。
她忍不住扭过头,盯着瓶口看。
“呃……”他像是刚反应过来,找补了一句:“臣用习惯了……”
幼稚的小把戏而已,她才不接招,她低下头,唇边绽着浅浅的笑意,“没事,我又不会介怀。”
魏邵侧眼瞥见她微翘的嘴角,眼底也泛起了一点暖色,“臣在边疆时,也曾见过这么圆的月亮,今晚的月色清亮,与臣之前见过的如出一辙。”
提起边疆,她心底到底起了一点波澜,她向来敬佩英勇的人,这一点,她从来没有说谎。她省的自己不该不合时宜地打断他的话,于是抱着双膝向他投去目光,静静地聆听着他说话。
他不算是个口若悬河的人,可也绝不木讷,他的声音很清润,又有些低沉,像春涧水拍打在石上,又缓慢地淌过了杂草众生的浅滩。
他仰头看着广袤无垠的夜空,轻叹一声道,“臣这一生去过很多地方,可天地之阔,竟不知何以为家,就是如今家里,也只有臣孑然一身,幸好如今,还有娘娘愿意听臣絮叨了。”
她想起自己身边亦是只剩下自己,似有触动,“那你为何不把令尊令堂接来,也好过孑然一身嘛。”
他摇了摇头道,“臣的父母毕竟年迈,况且他们的根都在松奉县,亦是不想远离。”
她纵然想起他幼时被拐一事,便问,“我听过燕无畏,提过你曾被拐多年,那你跟令尊令堂感情深厚吗?”
他似乎没料到她会提及此事,沉吟半晌才道:“母亲因我被拐,早已神志不清,偶尔认得我,偶尔又把我当做别人,至于父亲,这么多年对母亲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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