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仓库的寒气像无数根细针,扎透江浸月的月白旗袍。
玄铁链在黄花梨画案上拖曳的声响,敲出《广陵散》的悲怆节拍。傅沉舟背对着她,正用鎏金研杵研磨松烟墨,金箔在墨锭上碾成碎星,混着某种粘稠的液体泛着暗红——江浸月认出那是朱砂,却比寻常朱砂多了股甜腥,像掺了血。
“冷?”傅沉舟转过身,白衬衫被墨汁溅出几朵不规则的花,背后的囚牛纹身正顺着脊椎缓缓游动,金漆在烛火下流淌,“《汉宫春晓图》的夹层需处子体温烘焙,江小姐不妨当个活体暖炉。”
画案中央摊着卷古画,绢本已经泛黄,边角蜷曲如枯叶。江浸月的目光落在“仇英制”的款识上,笔锋却带着唐寅的疏朗,显然是仿作。但真正让她心惊的是画中美人的发髻——插着支翡翠步摇,与她腕间碎裂的玉镯纹样完全相同。
“你休想。”她踢翻砚台,松烟墨泼在傅沉舟的中衣上,晕染出《富春山居图》的朦胧山影。他低笑着扯开衣襟,精壮的胸膛压上冰凉的画轴,墨汁在肌肤上晕开,竟顺着金漆纹身汇成细小的溪流:“令祖父没教过你?情动时的血最适合作古画显影剂。”
肌肤触及四百年前的澄心堂纸时,江浸月突然战栗。画中霉斑在体温下竟活了过来,化作点点红梅,沿着美人的云袖攀爬上肩头。更诡异的是,美人缓缓褪去罗裳,露出背上盘绕的囚牛纹身,耳后朱砂痣的位置与她分毫不差,眼角的泪痣随烛火明灭,竟与傅沉舟的泪痣重叠成残影。
“这不是唐寅真迹,是我祖母的画像。”傅沉舟的犬齿刺破她肩头的皮肤,血珠坠落在画心时,美人眼中突然淌下血泪,在宣纸上洇出渤海湾的坐标,“六十年前,你祖父调包真迹,害她在雪原冻毙,临死还攥着这卷假画取暖。”
江浸月的指甲掐进他的后背,触到某处凸起的疤痕,形状像半片青花瓷。傅沉舟闷哼一声,吻却更狠了,金漆纹身顺着她的腰线游走,在旗袍开衩处织成细密的网:“知道她最后说什么吗?‘告诉沉舟,第九世别等了’。”
画轴突然剧烈震颤,美人的血泪漫过边界,在案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江浸月瞥见水洼里的倒影——她和傅沉舟的脸重叠在一起,背后是燃烧的宝船,甲板上跪着个穿官袍的人,正将婴儿举向火里,那婴儿的襁褓上绣着“江”字。
“是郑和。”傅沉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他烧的是江家的长子,用你的族人祭窑,才能让海图显形。”他突然拽过她的手按在画中美人的心口,“摸这里,有块骨头是假的,是用我母亲的指骨换的。”
冰凉的绢本下传来细微的凸起,形状像节指骨。江浸月猛地抽回手,却被傅沉舟按住手腕,迫使她继续触摸:“1987年打捞船失事,你祖父为了让龙缸残片认主,把我母亲的手指剁下来,混在高岭土里烧瓷。”他的声音发颤,“那艘船的黑匣子现在还在我手里,里面有她最后五分钟的惨叫。”
仓库深处传来金属摩擦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拖动锁链。傅沉舟吹灭烛火,黑暗中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以及画轴里渗出的“滴答”声,像血珠落在地上。“他们来了。”他咬着她的耳垂低语,“你祖父带了人,要活取你的心头血。”
江浸月摸到画案下的鱼肠剑,是傅沉舟刚才削梨用的,刃上还沾着果皮的甜香。她刚要拔剑,傅沉舟却突然将她拽进画案后的暗格,狭窄的空间里,两人的心跳撞在一起,像要敲碎木板。
暗格外传来祖父的声音,苍老却带着亢奋:“沉舟那小子肯定把她藏在画案附近,搜!找到曜变盏的钥匙,重重有赏!”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有人用刀劈开博古架,瓷器碎裂的声音刺得耳膜生疼。
“钥匙在你旗袍暗袋里。”傅沉舟的指尖划过她的腰侧,摸到块坚硬的东西,“是你出生时含在嘴里的,你祖父骗你说是胎里带的玉坠,其实是宝船厂地宫的钥匙。”他突然咬住她的锁骨,“这才是‘体温鉴真’——只有你的血能让钥匙显形。”
暗格的木板突然被刀尖刺破,离江浸月的脸只有寸许。傅沉舟将她按在身下,用后背抵住木板,金漆纹身突然暴涨,透过衣料在木板上烙出囚牛的影子,吓得外面的人惊叫着后退。“这是南洋的‘血契术’,”他喘着气解释,“我的纹身能感知你的危险。”
祖父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阴狠:“放尸蠊!我就不信他们能一直躲着!”
暗格的缝隙里突然爬进几只黑褐色的虫,触角颤动着朝向江浸月。傅沉舟拽过她的手,咬破她的指尖,将血滴在虫背上。尸蠊瞬间僵住,接着爆发出刺眼的金光,化作细小的金粉,在暗格里拼成半张航海图,与龙缸残片上的图案完美契合。
“这是郑和的‘虫引术’,”他舔去她指尖的血,“用双生子的血能让尸蠊显出海图。现在你信了?我们是同根生的并蒂莲。”
外面的动静渐渐平息,祖父似乎带着人离开了。傅沉舟推开暗格,仓库里一片狼藉,博古架倒了大半,地上散落着瓷器碎片和骸骨,其中一具小小的骨架戴着微型翡翠镯,镯身上刻着“浸月”二字。
“是第二世的你。”傅沉舟的声音低沉,“死的时候才七岁,被你祖父活埋在景德镇的窑里,说是‘给釉料增灵’。”
江浸月的目光落在画案上的《汉宫春晓图》,美人的血泪已经干涸,露出底下的密文:“宝船厂地宫,北纬39°54′,东经116°23′”——正是故宫的坐标。她突然想起什么,抓起画轴对着烛火照去,绢本夹层里透出淡红色,像有人用鲜血写过字。
“要处子体温才能显形。”傅沉舟的指尖划过她的脸颊,“你祖父当年就是这样骗我祖母的,让她抱着画轴睡了三个月,等密文显出来,就把她扔进窑里。”
江浸月解开旗袍的盘扣,让画轴贴在胸口。温热的肌肤与冰冷的绢本相触,夹层里的淡红渐渐变深,显出几行瘦金体:“第九世惊蛰,双生子血合,开青铜箱者,得永生,失永劫。”字迹的末尾画着个莫比乌斯环,环上缠着两根金线,像她和傅沉舟腕间的血线。
“永生是假的,永劫是真的。”傅沉舟突然将画轴扯开,“青铜箱里是郑和的诅咒,谁打开谁就会被困在轮回里,永远重复相爱相杀。”他拽着她往仓库深处走,“但我偏要开,我要看看凭什么我们要受这种罪!”
尽头的密室藏在假墙后,门是块巨大的和田玉,刻着“永乐十四年”的字样。傅沉舟将江浸月的血抹在玉门上,纹路突然亮起,像无数条血管在流动。门开的瞬间,江浸月倒吸一口冷气——满墙都是她的照片。
从满月时的襁褓,到十八岁的成人礼,每个生日都被偷拍。最近的一张是上周在地库,她捧着龙缸残片的侧影,拍摄角度刁钻,显然是从祖父书房那扇永远锁着的窗拍的。照片下方写着日期:“2023.3.3,距祭窑还有三天”。
“你祖父从你出生就开始等这一天。”傅沉舟的声音发寒,“他要在你二十三岁生辰那天,把你和我一起烧进窑里,完成第九世的献祭。”他指向最角落的照片,是张黑白照,穿军装的男人抱着婴儿,背景是爆炸的沉船,“这是第八世的我们,我把你推出救生艇时,你手里也攥着半块龙缸残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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