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季寻被突如其来的下坠感惊醒,猛的坐起来,捂住了右手手臂。黑暗里,忽然察觉到对面的床上坐着一个人影。
季寻戴上音耳,穿鞋下床。
“为什么我控制不住自己?”兰可的声音充满颓废和疲惫,就像刚从噩梦中走出来。
季寻没理她,转身走出门。
走廊飞舞着法力化作的用来照明的小飞蝶,流动的风吹起额前的头发,他发现忘了带帽子,但不能再回去取了。
旅店一楼大厅,出乎意料,还有人在。
乐摹和一一狸菲正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桌上摆着几个酒瓶,玻璃杯里的液体散发着水晶般的光芒。两人正聊着天,手里打着牌,听到楼梯口传来的脚步声也意外的抬起头。
对视的第一眼,季寻有了一种被守株待兔的感觉。
“季寻,来坐。”乐摹瞧见是他,立刻笑起来,眼神若有若无扫过他漆黑的头发,比了个帅气的手势:“来喝一杯?”
“我们刚才还说起你呢。”一狸菲给他倒了半杯酒:“你会喝酒吗?要抽烟吗?玩扑克吗?”
季寻连着摇头,但还是在他们身边坐下了。
“真是三好学生,”一狸菲凑到他身边,非要和季寻贴在一起,眼睛放光:“和乐摹这种浑身烟酒味的人不一样。”
“上瘾,戒不掉。”乐摹无奈的笑了笑,拿起杯子跟季寻面前的杯子碰了碰:“尝一尝。”
季寻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等了一小会,没什么感觉,就直接扬起头干了这个半杯酒。
浓度稍高的“勇士三号”,让他喝起来像白开水一样轻松,季寻仰起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干净的颈和侧脸暴露无遗,眼睫和眉毛在烛火里异常漆黑。
风动,温暖的光影摇曳,烛光好像在他光滑的肌肤上翩翩起舞。
乐摹眼睛一眨不眨,杯子里的飞快的消失殆尽,不敢再给他倒了,惊讶道:“你这可不像是没喝过。”
季寻放下杯子,看向乐摹。
“要不要加入我们?”乐摹盯着他明亮的眼睛,情不自禁的说:“来做我的搭档。”
“太突然了吧!小茴怎么办?”一狸菲手指指向楼上:“我们铁三角,变四边形吗?”
乐摹看着他因为酒劲上泛红的脸颊,平日总被刻意遮起来的黑色头发此刻乌黑发亮,忍不住上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季寻喝的太猛有点头痛,没及时躲开他的手,乐摹就蹬鼻子上脸把手上贴在他温凉的脸颊上。
“脾气好过头了吧。”一狸菲对季寻说,同时一巴掌扇在乐摹的手背上,抽的通红。
“越弱的人,在团队里的脾气越好。”乐摹甩甩手,说:“你的身手再好,一百乘零还是零,所以只能受兰可斯的气。”
兰可,兰可斯。
很少有人直接叫兰可斯全名的,乐摹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不满,话里话外挤兑她。
“有道理,我同意乐摹的提议,所以你要不要加入我们?”她笑嘻嘻的,和乐摹一左一右把季寻夹在中间,就想在分享同一个抱枕。季寻没有态度,她就继续说:“大家都传开了,你今天是被兰可使阴招赶下台的,你难道还要和他们混在一起?”
季寻摸摸口袋,拿出一张纸片就开始写字,速度之快,字迹清晰。
纸片:我们没有混在一起,兰可拒绝和我搭档,我们的三角形,是由三个脾气硬过钢筋的人组成的。
“所以来我们这边吧,我的法图是蝎子,蝎尾可以你身上形成防御,你只需要在防御被击溃之前解决敌人,这对你来说不难吧?”乐摹自信的看着季寻,相信他没有拒绝自己的理由。
法图,就是法术到达一定程度后幻化出的形态。
季寻没有立刻回答,但也没有一丁点拒绝的意思。
多少人穷极一生,也找不到自己的天赋。
又有多少天才,愿意接受无法使用的“强大”?
但如果代价是一直受制于人呢?
季寻不甘心,但也甘之如饴。
“愿意的话,就点头。”乐摹撑着下巴,看他就像在看一件世间罕见的武器,循循善诱:“你也不想因为缺陷,甘愿屈居人后吧?一丁点法力都没有,可是连乞丐都打不过的。”
季寻摇了摇头。
乐摹怀疑自己看错了:“你不愿意?”
季寻摇了摇头。
“为什么?”
话音未落,乐摹毫无征兆的暴起,浑身法力烈焰一般在他肌肉上燃烧,果然化成蝎子一样的形态,蝎尾把他们圈在中间,牢牢将季寻困在身边,好像下一刻就能将他勒死。
“吓我一跳!”一狸菲连忙弹起,想起这时候其他人都在睡觉,压低了声音:“我找小茴玩去,都耍什么酒疯!”
说完蹑手蹑脚又飞快的跑上楼。
乐摹一把捉住季寻的颈,用力按下,迫使他弯下腰,微痛的碰撞后两人几乎抵头相贴,他对季寻说:“看到了吗?没有法力,在天国律法管不到的地方,就会受到这样的屈辱,没有反手之力,再也抬不起头。”
季寻冷静的很,别说恐惧,他甚至连愤怒和错愕都没有。
就像习惯了似的。
乐摹不明白,他能观察到的,只有季寻下意识护住的缠着白色绷带的右手小臂。
他眼神变化间,绷带已经跟着在他驱意下燃烧殆尽。
下面没有伤口,而像是陈年的污垢。
乐摹收敛了火焰,放开了对他的钳制,怔怔的盯着他得手臂。
他以为季寻会迫不及待的一拳打在自己脸上,浑身紧绷做好了防御的准备,但季寻仍然很平静。
只是飞快的捂住了自己的疤。
狰狞的褐色伤疤,这一根手臂像是从挂满了刀片的荆棘丛中一进一出,惨烈异常,即使隔着年份,依旧能让人感受到当时的血肉模糊和深入骨髓的痛苦。
他想问季寻以前是不是受过虐待,但问不出口。
季寻用满是疤痕的手写:我可以答应你,前提是你得法图要全部帮我抵御敌人的所有法术攻击,我负责用拳头击败敌人,保护你的安全,你愿意吗?
“……不愿意。”乐摹想都没想,他一不可能放弃战斗把法力全用来保护星乙,二他也不放心把自己的姓名全托付给星乙。
星乙以一种“果不其然”的表情看着他,写:所以我们不适合做搭档,我们都是不愿意屈居人后的人。
“可你的情况,没有一个能保护你的搭档,你只会承受更多屈辱……”乐摹说话间视线不住往他的手臂上打量。
季寻笑着摇了摇头,在纸上写道:屈辱有什么要紧的,不管是打是骂,我早就学会忍受了,我孤身一人,只想自由自在的活下去,有没有搭档,进不进云宫,都无所谓。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云宫选拔?”乐摹被他弄懵了。
季寻笑的很无奈,写在纸上:我当然进不去云宫,我这种残次品,没人会选我,走到这里,已经是我这辈子能走到的最高的地方了。
麟其说的对,他不欠季寻的,反而是季寻欠他的。
“你才十四岁,我十六岁,只走到这里,还远远不够……”乐摹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能又给他倒了半杯酒,给自己倒了一满杯,“我为刚才的事和你道歉,你不需要自卑,你的黑头发特别漂亮,胳膊上得疤也特男人。”
季寻写:我从不自卑。
这不是一句逞能的垃圾话,季寻只是在陈述。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他能在和绝对强势的兰可之间的友谊中做到和她平分秋色,只能说人不可貌相,季寻有着更加强大的内心和取之不尽的诡计,他踩着这些东西,和兰可乐摸这样有着光明未来的骄子,共享一片天空。
“如果可以呢,如果可以进云宫,你有什么愿望吗?”
季寻想了想:交朋友,买房,攒钱,做全勤的优秀员工。
一狸菲:“……”
“你不会是认真的吧?”乐摹大笑:“你一笔一划写出来,可真不像开玩笑。”
季寻:本来就是玩笑。
他根本就没机会进云宫,所以不管许什么愿望,都是玩笑一场空。
重新缠上绷带,季寻也像对乐摹放松了警惕,靠在沙发背上,两条腿交叉伸展,靴子往上是一左一右,曲线丝滑的长腿。
“真是可惜,看不到你西装革履,国旗披肩了。”乐摹观摩展示柜里的展品一样,目不转睛的打量他,再次感叹:“你要是也进了云宫,就算我们当不成搭档,也可以一起喝酒。”
两人又干了一杯。
季寻写:你可以找兰可,你们的组合绝对会很强,她是个很有魄力的人。
“你欣赏她,我可看不起她。”乐摹嘲讽般抬高了语调:“恶意重伤同伴,脾气暴一根筋,这种人谁忍得了?”
季寻突然就又想到英卡,他就忍得了兰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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