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兴宁后,苏姮与公主、兄长又到访了几个县城,然后于四月中旬启程回京。
这一路上,公主对兄长的问候一直冷言以对,而兄长似乎在忙什么事,顾不上公主的情绪。
一日马车上,公主抱着她痛哭,最后哽咽道:“小姮,等我缓过来,再跟你讲。”
五月,苏姮回到了京城。
她第一时间听说不是谢、桓两家的纷争,也不是前些日子齐帝的身体有恙,而是四月底姬国公去世之事。
她从众人的谈论中,拼凑出了一个事实——
二月,姬月去接待父母的友人,莫氏一家,导致莫氏女对他情根深种。四月中旬,当他想抽身时,莫氏女以死相逼,但姬月不是会被威胁、因此妥协的主,反而逼莫家返回青州,此事在京城闹得很大。
姬国公得知后,匆匆从北境回京,穿过茂明山时遇到山洪,不幸罹难。
今日清晨,命大存活的随从士兵跟着得知消息后赶去的长公主,以及齐帝派去救援的军士,扶灵进京。长公主主持殡仪。
据围观者称,长公主刚进国公府,便指着跪在地上的姬世子破口大骂,骂他这个儿子生来便是来讨债的,最后拔剑指着他,直到被前来吊唁的二皇子与官员们劝下。
第二日早,苏姮跟随兄嫂前往了卫国公府。
那里白幡缟素,气氛萧索又压抑。
她第一次见到素衣的姬月。
长公主形容枯槁,正对着姬月撕心裂肺道:“我们欠你的吗?欠你什么了?你前几日还在纵酒……”
她不顾管家的劝阻,按着姬月的脑袋让他向灵柩磕头,一下又一下……地面上开始显现血印。
女子的力气不能说大,但姬月并不挣扎,任母亲施为。
年迈的管家在一旁抹着眼泪叹气。看到殷晴一行人进入,他上前行礼,又表达对前来探望的谢意。
长公主停下动作,看向来人,眼中充满血丝,暮气沉沉。
“姑母!”殷晴叫道。
姑母去北境时她年纪很小,所以,她与姑母的感情不能说很亲厚,可此时,却由衷感受到了姑母的哀痛。
殷晴落下泪来。
“阿晴。”殷妙愣了一下,张开双臂,由着殷晴扑入怀中,拍拍她的背,“还是像小时候那样爱哭鼻子。”
殷晴眼泪汹涌。明明最难过的姑母,姑母还要来安慰她。
管家叫人拿来药箱、给姬月包扎伤口,姬月却不肯让那家仆上药。管家苦口婆心地劝,小主子却嚷着“这脸毁了便毁了吧”。
苏姮上前了一步,姬月看到她,怔了一下、红了眼,却突然举起袖幅遮住脸,道:“不要看我!”
苏姮愕然。
此时时刻还很早,前来吊问的,除了殷晴等人,只到来一位白衣男子。他脸上有岁月的细纹,脸色也不太好,却无损清俊姿容,看起来像位文雅的儒士。
这是苏姮第一次近距离看到齐帝,她正要行礼,对方却制止了她,只问道:“你是姬世子的朋友?”
“是。”
男子微微点头,神态亲切,虽然举止尊贵,却没有上位者的凌人。
“嗯……很好。”
苏姮不明白“很好”在哪里。
殷妙注意到齐帝,叫了声“阿弟”,然后潸然泪下。
昨日主持礼仪,宾客前来吊唁的时候,长公主没有哭,莫父携女儿前来请罪时,长公主没有哭、更不曾迁怒,今次在最亲近的亲人面前,她终于恸哭出声。
齐帝注视着棺椁,目露沉痛。
殷妙渐渐稳定住情绪,抬眸看向齐帝:“你……还好吗?”
她知道对方前段时间身体抱恙,虽然他不说,她也清楚是谢家搞的鬼。她也知道齐帝来国公府探望,冒着多大的风险。
“很好。”
殷妙嗔了他一眼。报喜不报忧。
她明白是齐帝不想用他的事、用国事来打扰刚丧夫的她。
她叹了口气。一切,何时才能是个头啊。
夏季炎热,即使屋内堆满冰块,停灵四十九天后,也必须出殡了。陵墓修建在京郊乾县。
葬礼后,在场的殷墨与殷妙被齐帝派来的杜宦官叫到一旁,登上了进宫的马车。
马车轱轱辘辘前行,殷墨猜测着父亲要说什么。
他想起四月中旬,他得知谢家在给父亲下毒后,快马返京,又去慈恩寺请了一行禅师,秘密送其进宫,为父亲诊治。
一行之所以被称为高僧,不仅是因为他精通释学,更是因为他博览无不通,尤精阴阳五行及医术。
殷墨还借着别的由头,发落了谢家安插在紫宸殿的眼线。
那时齐帝明显体力不支,却在臣下面前隐瞒了病情,只说风寒抱恙,命晏中书令等人主持政事。殷墨抵达当天,齐帝已经陷入昏迷。
所以,当齐帝被一行禅师救醒后,发现身边的宫人的换了一批,再看到步入寝殿的殷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后,厉声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
殷墨不以为非,反而语气含着嘲讽,道:“父亲这紫宸殿,怎么溜进了许多蚂蚁?”
齐帝哼了一声:“你是想救我命吗?你不盼着我死,好腾位置?”
父子两人见面,不似亲人,却似仇人,本坐在角落默默啃糕点的一行禅师,以及宫人们,都噤若寒蝉地退了出去。
“我有事要问父亲,当然要留着您的命。”殷墨慢条斯理道。“当年穆家被指叛国,除却‘夺取皇位’之类的供词和被抓获的几名武士,其余证据皆系谢家捏造,父亲明知此事,却密而不发,并将当年呈上以上质疑的大理寺正两人,贬谪江南。
“那两人上任路上遭到谢家追杀,其中一人靠家仆假扮自己,才死里逃生,最后隐名埋姓于扬州乡间,当一农夫。他的父母妻儿已在那场刺杀中全部身亡。
“父亲可愧疚?
“穆家上下百余人口含冤入狱,父亲可不安?”
“唔,”齐帝依靠着软垫,“你知道的比我想象的要多。那你也知道的,我对谢家恩重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自然向着他们。”
“许家被众世家落井下石时,我也知道,可是,许家已经失去了价值。”他施施然看着自己的儿子。
但殷墨没有被激怒。
两人一来一回,对了十余句。直到——
“清楚事理,却不作为,妄为人君。”
“以下犯上,你妄为人子,还有人臣!”
“错了,父亲忘了我已无官衔?”
两人望着对方和自己相像的眼睛,针锋相对。
场面一触即发之时,齐帝突然笑了。
随即,殷墨无奈一笑:“父亲,有意思吗?”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齐帝饶有兴趣。
“不算早,但也还好不晚,是在……”殷墨一一叙述。他是在回京路途中想清楚所有事情的。
其实早在前年的围猎刺杀一事,郑冲、张谓、谢恒等人一一罢官或贬谪,自己的计划进行得太顺利,殷墨便已经起了怀疑。
之后他觉察到谢、桓两家暗中合作。去江南时,除了调查穆家一事,还探查了谢桓合作的蛛丝马迹——当年桓家贪污筑堤工钱一案,以及殷琢赈灾一事,有蹊跷。
没想到,他碰到了奉父亲之命暗中重查前案的苏谨琛与王俭之。
苏谨琛与王俭之是他这边的人,自然向他透露了些消息。
于是,他开始怀疑,父亲一直是假意优待谢家。
最后,是父亲被下毒。这显然是谢家觉得父亲所为与他们有利益相悖的地方,着急了。君臣所求不同,这不稀奇,但放在向来“顺从谢家”的父亲身上,就格外奇怪。
殷墨回顾过往种种,突然意识到,“无召不得入京”的安王,被派驻守北境十余年的卫国公与长公主,是父亲刻意营造出孤家寡人的景象,来迷惑谢家,令它放松警惕,令它在野心膨胀中露出破绽,令越来越多的朝臣对谢家的揽权独大忍无可忍。
这局棋,从他九岁,母亲去世起,便已经开始了。
他也因此明白,过往所有对他的打压、明面上的猜忌,背后都包含着父亲对他的拳拳维护之意。
多年后看清往事,油然而生的愧意与谢意不是假的,可那些猜疑与提防,那些起于保护却导致的伤害,已在父子关系之间划出深深的刻痕,面对父亲,殷墨已无法怀着幼时那种纯粹的孺慕、敬爱之情。
齐帝对殷墨的叙述作补充:“那次围猎事件,我已通过卫国公……”
思及昏迷前收到的不幸的消息,他话语顿了顿:“我已通过他得知了幽禁北地的康王的计划,以及谢家对此事的知晓,所以早有准备,故意让谢家一派的郑冲带领羽林军。”
“所以,”殷墨接道,“之后我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与父亲的目的不谋而合,于是,斩断谢家的爪牙,张谓与郑冲,才如此轻易。”
“你很好。”齐帝看着儿子过分文秀的容貌。
曾经,他觉得殷墨太顺遂了,性格也温温柔柔的,缺了狠厉,时常忧心对方胜任不了储君之位。齐国的状况,温良恭谦之辈可处理不了。
为了磨砺这个儿子,也为麻痹谢家,他从阿雯逝世起,便表现得冷落其与许家,对阿琢与谢家格外青睐,一直旁观殷墨如何应对。
因为那场意外,许家倒台成为不可扭转的趋势,朝中幸灾乐祸者有之,落井下石者有之。
齐帝便狠下心废了儿子的太子之位,遂了谢家的意,以免谢家对失去庇护的殷墨痛下杀手。
——毕竟,当年阿雯的临终愿望,只是求自己孩子平平安安到老而已。
齐帝又担心失去母族支持的皇子镇不住苏家,既然得知阿琢喜欢苏锦言,怕阿琢固执又心狠、令谢家加害殷墨,便顺水推舟,废了那道婚约。
将殷墨派到边疆,是时事推动下的意外之举,所幸,对方存活下来,甚至赢得了西南那边的军心。
齐帝重新打量着儿子——对方不动声色的面容,如今令他这个父亲也难猜心思。
他开始觉得,一直以来,他都看错了对方。
这人哪是温和之辈?
这人当年在他的“打压”下,在朝中对立派系的抨击中,依旧坐住了储君之位,维系着许家,不已经证明了手段?
可能因为是阿雯的孩子,所以自己总多了分怜爱吧。
齐帝摇摇头,有些感慨:“没想到,其实你才是那个心狠的,阿琢他……”
他想到殷琢在谢家与他之间的游移不定、优柔寡断,喟叹不已。
“你知道吗?”齐帝见殷墨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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