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原郡。
出于安全考虑,江朔事先遣人通知了郡守,说是京城王家女郎探亲后回京,途经此地,请行个方便。
王家如今受帝王器重,而王尚书的堂弟正在隔壁某郡做监御史。郡守自然不会怠慢,亦不会怀疑。他招呼起整理公文的长史,叫对方接王家那行人去官府隔壁的宅院:
“小苏呀,听说苏家与王家交好,你帮我去问候一下呗。”
苏锦行离开后,郡守抚抚胡须,抻抻懒腰——自从小苏来了,他真的省心好多哟,等小苏五年任期满,他可咋整哟。
*
苏姮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与苏锦行重逢的。
影卫搬着行李下车,她站在院中,看着面前风姿秀彻的青年——他有着年龄、阅历增长带来的锐利沉肃,却不失少年时期的冰清尔雅。
阿弟果然从不叫人失望。
之前在马车上听到久违的熟悉的声音时,苏姮突然有了近乡情怯的感觉,是以未曾撩帘子查看,直到做好心理准备,面对他。
她甚至都打好了问候的腹稿。
可迎接她的,是清冽的眼神。
“阿弟……”
她刚起了个头,对方便垂了眼帘,恭敬行礼道:“臣,见过皇后殿下。”
咕噜咕噜冒着蒸汽、快烧开的热水,被人一盆冷水倒入。
苏姮早就不气苏锦行了,所以不明白为什么阿弟还是这么冷漠,就像他们从未有过交集一样。
他乡遇见家人,不应该激动吗?
“起来吧。在外面不要这么称呼,我的身份是王家女郎。”苏姮飞快转身,走进屋内。
***
西原的街上,有许多中昌商人带来的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望远镜”,比如能飞行数十里的“竹蜻蜓”,比如占星盘,甚至还有泡着虫子的各种“延年益寿酒”——这酒,苏姮敬而远之。
她在西原治所的第五天,噩耗传至——西境安王暴毙。
此消息已迅速席卷西面数县,致使民心动荡。
——守卫边境多年、不久前还在演兵、正值盛年的安王,怎么突然逝世?
安王的几位亲信,在安王暴毙当晚,兴师一路向东,意图进京,到达必经的西原治所时,被郡守拦在城门外。
“姓董的,还不开门?!娘的!老子在那鸟不拉shi的边境受够了!”一位胡子拉碴的将军喊道。
董郡守颤抖着声音喊:“无召不得入京!将军先上书京城再说!”
“上书有个屁用!皇帝刚见过我家殿下,殿下就出事了!我告诉你,这事和皇帝脱不了干系!”
一位白面将军冷笑:“灭了谢家与桓家,接下来是不是要轮到我们了?”
“别以为我们看不出来,当年小裴是被故意调走的!”
“我们这就进京,讨要说法!”
大胡子将军抽出身后大刀,身后的士兵也都亮出兵器。
董郡守被冲上来的血腥之气,骇得腿都软了,背靠着城楼上的石墩,问身旁的苏锦行:“小、小苏,咋办呀?”
“我已去信京中。我们这里撑住就是了。”
看着对方镇静的面容,董郡守冷静了不少:“是、是是,撑住、撑住……”
底下的将士一遍遍愤怒地呐喊,叫得城内民心涣散。有士兵蠢蠢欲动,搬出爬城墙的装备。
董郡守开始撑不住了,脑子嗡嗡响,一会儿是“官位,啊呸,脑袋要保不住了”,一会儿是“要赶紧派人将妻女送走”。
“闭嘴吧你们,不得非议朝廷!”他吼道。
“哈哈哈……”大胡子将军大笑,“你这狗官!皇帝杀父弑弟登基,还不允许人说啦?”
“闭闭闭、闭嘴……”董郡守的声音逐渐失去底气,看向苏锦行。自己又没当过京官,怎么知道当年详情?对哦,小苏是在今上登基前到西原的,也不知道哇。
“城内都是我们维护的百姓,我们并不想与你们起争端。开城门吧,放我们通行。”白面将军道,“等我们失去耐心,这郡县守卫可打不过我们。”
董郡守看着苏锦行,见对方还没有主意,猛地往楼梯走:“我上有老下有小,这里暂时拜托小苏了……”
底下的将士见郡守跑了,发出一阵哄笑声。城内居民纷纷喊着“快逃”“快离开这里”。
一时间,苏锦行想杀了郡守的心情都有了。他吩咐身边两位侍从中的一位:“去将郡尉看好了。如若不从,绑了送我这来。”
“是。”
侍从是苏锦行从苏家带来的,自然听他的话。
“小子,郡守都跑了,你还不走?你还没娶媳妇,没抱上娃吧?再不走就没机会喽!”大胡子将军继续笑道,阐述先前的胜利,“之前的官员,无一不最后开了城门,放我们通过。”
“等动了兵戈,可别哭哭啼啼地求饶。”白面将军拎拎手中长枪。
话未落音,一支羽箭正好穿过他长枪的红缨,刺断几缕缨穗,最后深入岩地。
喧闹的士兵安静了几分。
“嚯,”大胡子将军看看露出地面的箭羽,又看看城墙上的苏锦行,“你小子,还不错嘛!有血性,不是刚刚那个软蛋。”
“我们不想要无谓的牺牲,恳请这位小郎开城门。”白面将军拱拱手。
“一路东行,你们能保证不扰乱周边秩序,能保证所有的士兵不劫掠百姓,能保证不制造其他地区的恐慌吗?”苏锦行低头看底下人,“你们不能。
“你们因安王去世的悲痛,口不择言,传播遥喙。今日因你们的喊话,城里百姓蜂拥至东城门出城,踩踏不断,死伤近百,还有许多孩子被遗落在城门口。
“我可以理解你们的悲伤与愤怒,但谁来理解那些百姓的恐惧与哀痛?怎么可以放你们入关,继续侵扰民生?!
“御旨未至,谁敢造次!”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白面将军冷声道。
苏锦行的声音比他更冷:“你们这帮人,自诩亲信,不去彻查安王殿下的死因,反而擅离职守,妄议朝政,连累无辜。
“安王戍守国家、忠诚勇义,他若泉下有知,不会觉得心寒吗?
“安王真是倒霉透了,尸骨未寒,却得背上乱臣贼子的名声!”
“你……”白面将军死死捏着枪柄,语塞。
*
苏姮昨日格外疲倦,心悸怔忡、头重脚轻,以为是自己前几天流连市井、玩太疯的缘故。然而,请了好几位医者,都对她的病情说不出个所以然。
今日下午,她终于好受了一些,可以起身行动,出门却听闻了西城门的动乱。
街上一片狼藉,有女童坐在地上哭喊。
江朔讲了情况,苏姮道:“影卫最擅刺探情报,你派几人去查探安王死因,剩下的人手,将流散的儿童都抱到宅子里。你跟我去西城门看看。”
“女郎,”江朔拦住她,“请恕属下无法遵从您的命令。您先离开此地,到达安全地界。陛下不会想看到您涉险的。”
“我必须亲眼看到西城门的情况!”
江朔第一次见苏姮厉声,停下了反驳。
苏姮喘了喘气,道:“你知道一旦安王的兵过了这一关隘,会有什么后果吗?哪里会有所谓的安全的地方?!”
她细数近期的消息:“三国会谈才结束,怀纥就大举攻秦,秦帝措手不及,御驾亲征;姒丹南下入我国幽州,裴将军苦苦支撑。再加上西境乱起——
“分明是有人布完了局,对付秦国和齐国。”
苏姮将殷墨给她的御令在江朔面前晃了晃:“你家陛下将这个留给我,我一定要帮他守住西原!”
“这……陛下交给女郎此令,定不是叫您这样使用的。”江朔觉得自己从未面临如此艰难的抉择,“疆土重要,但对属下来说,女郎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
苏姮咳嗽了几声:“要摆脱沿途的混乱,得昼夜兼程吧?你怎能保证我的病情不在路上恶化?
“带我去西城门,我看完就休息。不然我现在就治你不敬之罪,就没人阻拦我了。”
江朔咬咬牙:“行,全听女郎吩咐。”
他安排人手去侦查安王暴毙的原因,以及收留流落的孩童,自己与苏姮策马到西城门。
而苏姮还没来得及下马,就听到那句“皇帝杀父弑弟登基”。
她当下眼圈就红了。有人即使扼制世家权臣,也在无声无息中完成,不让百姓见刀光血影;有人却捕风捉影,恶意中伤,扰乱众心。
她翻身落地,向城楼上走,听闻苏锦行的反击,有一点自豪——打嘴仗,阿弟就从没输过。
在安王手下将士语塞之际,她终于登上城楼。
“你敢说安王去世不是皇帝害的?”白面将军恨恨咬牙。
苏姮快步到前头,冲他喊道:“我敢说——不是!”
她赶在对方反驳前,快语道:“秦国与我国刚达成贸易合作,怀纥就攻秦,姒丹入我幽州,安王殿下离奇去世,导致你们举兵离开西境。可西境毗连秦国、中昌,而中昌与怀纥接壤,亦素来与怀纥勾结!
“你们好好想想,安王去世、西境兵力缺失,这两件事,最终受益者是谁!”
猝然听闻幽州战事,众人都愣住了。
白面将军最先反应过来,道:“你的意思是害殿下的人,来自中昌或怀纥?”
“对!”虽然只是猜测,但在这种情况下,苏姮必须斩钉截铁道,“怀纥与中昌、姒丹联手,入侵秦国与我齐!不要忘了他们是纥羿后人!”
她在白面将军质疑前,继续道:“你们的裴将军在幽州浴血拼杀、守卫河山!他曾经的弟兄却在这里扯后腿!
“你们口口声声说为百姓着想,但现在齐国腹背受敌之际,你们还在这里吵、吵、吵!不严守西境,不去调查安王殿下的死因,就在这里吵吵吵!
“要看到生灵涂炭的局面,才肯罢休吗?”
“现在赶回西境,还来得及,而且消息未至京中,陛下事后能网开一面……”苏姮说得实在没力气了。
“纥羿后人联手入侵……你空口白话,也没个准信,叫我们怎么相信你?”白面将军反问,语气倒比之前平和许多。
“我、我……”
苏锦行正想帮忙接话,却听苏姮道:“五日之内,中昌或怀纥军队必进攻西境!”
“你确保你的话属实?若有误……”
“若有误,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好!所有人都看到了,”白面将军扫视众人,“苍天见证此誓!”
“女郎!”江朔压低声音叫道。他快愁死了,觉得要步束风的后尘。
“如何相信你不是细作什么的?”白面将军上了马。其他将士见了,也纷纷上马。
苏姮喘不上来气,没有说话。
苏锦行道:“我以京城苏家七郎的身份作证,她是京城王家的女郎,决不是细作。我父亲是前门下侍中,兄长为现任户部尚书,嫂嫂……”
苏锦行还未说完,白面将军回忆起当年进京述职时参加的宫宴:“你是当年那位神童?”
“是。”
“回西境!”白面将军调转了马头。
“恳请将军允许我的一位侍从随行,协助调查安王死因。”苏锦行拱手。
白面将军招呼士兵,启程赶路。大胡子将军见苏锦行没动作,喊道:“还不快叫人跟上来!”
“好。”
苏锦行示意另一位侍从跟上大军,终于松了一口气,神色缓和,但等看到脸色苍白的苏姮,又冷下面容:
“你确定你的消息可靠?”
“猜的。”
苏姮被江朔扶着往楼梯口走,见阿弟一脸“你尽捣乱”的神情,烦闷道“不管你的事”,正要下楼,却又听到:
“我替你死。”
她望向对方。
“若你估计错误,我替你跳下这里。”
苏姮盯了他一会儿,唇角逐渐弯起,显露出笑容。
她眨眨眼:“我本想说‘三日之内’,稳妥起见,才说了五日。相信我,不会有人需要跳下去的。”
苏锦行注视着她,忽然也笑了,平日冷峻的眉目柔和下来。
两人仿佛冰释前嫌。
“你可知,若有纥羿细作混在这群士兵中,导致进攻时间推迟……”苏锦行道。
“时机不可延误,他们只可能提前。而且,我相信安王的治军。”苏姮挑眉一笑,还没来得及看清面前人眸中的情绪,那人便侧脸,挪开了目光。
“还不走?”
“噢、噢。”苏姮示意江朔,“走吧。”
苏锦行跟在后面,对江朔道:“等回住所,你把你们知道的讯息都告知于我。”
江朔看向苏姮,苏姮颔首。根据讯息部署安排,出谋划策什么的,当然是阿弟更在行。
“是。”江朔回复道。
三日后,安王死于怀纥蛊虫的消息飞鸽传来,一并传来的还有战事——怀纥与中昌联军已破边境。西原首当其冲。
接下来,无数战报纷飞至西原治所。
郡尉坐在案前,对纷繁的资讯无从下手,搔着头皮。
郡守灰溜溜地回来了,称安置好家眷了,对苏锦行点头哈腰,将事宜全权交由对方——当然,后果也由对方承担。
于是,一切指令,包括联络前线、筹措粮草、报信京城,都是苏锦行经手,由他负责。
苏姮看着影卫送来的安王死因详情,上面说:一中昌酒商入境时,喝得烂醉,撞上了来例行视察的安王,十日后,安王蛊//毒发作而死;此商人因货品不合格,被拒绝入境,目前不知所踪。
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副苏锦行仆从绘的图,是他们为勘查死因开棺时候的场景——
密密麻麻的虫子从尸体中爬出来。
“啊!”苏姮翘起三指,只用两根手指拎着信纸,飞快地将其甩到苏锦行面前,换来阿弟的白眼一枚。
她低头窃笑,开始给留在边境的影卫写回复。
***
前方战事焦灼。没有了智勇双全、筹谋全局的安王,西境将士连吃几个败仗,节节后退,军心不稳、低迷起来。
敌方联军,持续向西原治所推进。
“向梁州平城军营借调的兵力,什么时候到?”苏姮问伏案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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