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清晨,英王殷琢来琅华宫给自己的母妃谢贵妃请安,刚好,大宫女丹素在与谢贵妃讲新晋华妃的事。
“……圣人昨日留宿在华妃宫中。”丹素一脸愤愤不平,“圣人给华妃拟的四个封号,她偏挑了个‘华’字,这不是故意来膈应娘娘您的吗?……”
“好了。”谢贵妃打断她的话,“到底也是圣人给她的封号,你莫要失了规矩。”
丹素撇撇嘴:“奴婢当然知道,这不是给您打抱不平嘛。”
“姜家近日风头正盛,圣人这阵子偏宠姜氏,也是难免的。”
“可华妃也太嚣张了……”
不光要“琅华宫”的“华”字做封号,前天还让人把御花园里贵妃最爱的姚黄给铲自己宫殿去了,圣人也默许了。丹素心里想想,却不敢说出来,触自家主子霉头。
“您不给华妃点颜色看看,她就意识不到这后宫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宫中没有皇后,圣人让贵妃统摄后宫。
谢贵妃欣赏了下翠蛾刚给她涂好的丹蔻,满意地点点头。
她气定神闲,仪态雍容,并未将华妃放在心上,道:“这姜氏从一介农女到四妃之一,这条路走了二十余年……多不容易。我何不放她一条生路呢?”
然后她面向候在一旁的殷琢,露出笑容:“阿琢,你来啦。”
殷琢向自己母妃问安后,道:“姜氏是父亲的旧人,却一直不得父亲喜爱,即使她诞下长子。父亲登基后,她只堪堪为宝林,大哥被交由王氏抚养。
“可姜氏却在入宫后的十三年之后,一朝获宠,连带着其兄姜度也受到了父亲的重视。之后姜度西退秦兵,攻克南诏,在朝中的地位不断提升,后宫中的姜氏也水涨船高。
“姜家从草莽之辈,一跃成为朱门勋贵,仅用了九年。”
殷琢眼中阴沉。姜家的晋升,实在太快。
“所以呐,”谢贵妃叹了口气,“有些人就是运气好……姜度一介匹夫,也能有如此造化,竟敢与我谢家一争。”
她话锋一转:“不过你也不用担心。说到底,姜家不过是新贵,全靠姜度一人撑着,而我谢氏乃大族,底蕴深厚,你外祖、舅舅、表兄又都是出众的……姜氏生的那个病秧子,又岂能与你争锋?
“至于后宫里,连你父亲都不敢动摇我在后宫中的地位,姜氏岂能撼动我?”
她看着身旁的殷琢:“阿琢,你要记住,他人给予的恩宠,是不值得等待的,握在自己手心的,才是最可靠的。你的父亲不是你能倚靠的,只有谢家,才是你的仰仗。”
母亲的目光太尖利,殷琢不自觉地点点头。
“对了,”谢贵妃语气放缓,问道,“你和你那王妃,处得怎么样了?”
“……”
谢贵妃见儿子不语,心下了然。她冷笑一声:“当初是你自己求来的这个王妃!
“若她的心能被你焐热,她与那人分开两年了,也该焐热了……婚后她还是那副模样,你考虑下侧妃人选吧。
“你表妹你是不要想了,你伯外祖父不会让她成妾室……孙尚书的女儿也难得,桓国公的更不可能。但崔寺卿之女,吴尚书之女,你考虑……”
“儿不欲立妾。”殷琢打断道,语气平淡,却坚定。
“胡闹!”谢贵妃抬手一拍桌案。因着动作剧烈,头上的珠钗步摇晃动着碰撞在一起,发出玎珰声,可见她心情起伏。
“她是给你喝了什么迷魂汤,以至于你在此事上要如此忤逆我?!”
谢贵妃以前不是没和儿子提过纳妾之事,正妃进门时,侧妃一同册立,便好了。可每次都被殷琢将话题轻飘飘带过了。
可如今他既已成家,如何能对家宅之事如此不上心?
“她对你不闻不问,不向着你,连带着苏家也与你关系不洽,可叹她父亲是门下长官,受圣人信任,我也不能拿她怎么办。
“可你,因为她舍弃了本该有的妻族助力……你图什么?
“阿琢,你好好回答我,你图她什么?
“她有什么可图的?!”
殷琢嗫嚅了几下,最终还是一言不发。
谢贵妃被气到了,深吸一口气:“你滚。”
这几年,因为儿子的事,她眼角的皱纹都多添了几条。曾经那个遇事就躲在自己身后、满眼孺慕和信任的孩童去哪儿了呢?
她见殷琢还杵在身边,又道:“滚。”
看着就烦。
“快滚!”
“母亲息怒,儿告退。”
谢贵妃看着殷琢退出门,远去的背影——十九岁的青年,身形颀长,却依旧单薄。
*
苏姮晨起出门后,去了相见欢。
“相见欢”是一家生意清冷的歌楼,在繁华热闹的平康坊毫不起眼。
它家的表演形式,是以歌舞讲述一个个传奇故事,歌词通俗浅白,夹杂民间俚语,所以不太受文人贵人们的喜爱,不过苏姮却觉得这表演很有意思,因而常来。
去年冬天,她在这里意外认识了姬世子。
那是临近除夕那会儿,百姓们多呆在家里共享天伦之乐,相见欢里的客人少之又少,只剩下零星几人。
那天,台上上演的故事,叫《狐仙》:
“春风上巳天,桃瓣轻如翦,正飞绵作雪,落红成霰……”
一位富家小娘子春日出游时,救了一只奄奄一息的狐狸。她将它带回闺中,给它治伤。
没有旁人时,她便向狐狸倾吐自己的烦恼,比如父兄不慕,比如没买到最新的胭脂水粉……比如,她将要嫁人。
狐狸伤好后,这位女郎便将它放走了。狐狸离开前,回头看了女郎好几眼,似乎恋恋不舍。
几年后,女郎家逢巨变,她被丈夫扫地出门。她流落乡间时,被一位貌美女子所收留。这位女子,便是之前女郎救治的狐狸,原来它是狐妖,伤愈后修成人形。
此后,女郎与狐妖结为金兰姐妹,一起挣钱养家,一起生活。
可狐妖到底不能一直陪女郎走下去。女郎渐渐衰老,而狐妖永葆青春。
某日清晨,女郎梳发时,看到镜中人已褪色的容颜,惶恐不已。
她和她,终究是不同的。
女郎最害怕的那天,还是来了——不久,狐妖飞升成仙,离开人间。
原来,对狐妖来说,救助女郎,不过是了结因果;相依为命的十余年,不过是它在人间一场短短修行,是属于它的机缘。
徒留那位女郎,守着宅院孤老。
台上扮演女郎的歌舞伎唱着最后一曲:
“一枝开罢一枝罢,风雨无情卷落花。残红底衬香阶下,举步踌躇不忍踏。恼人最是枝头燕,笑我有家却无家……”
苏姮不知怎的,被这故事煽起了情绪,眼眶发酸。
她擦擦眼泪,觉得在外面哭很丢人,便向四周看还有没有人,结果一回头,对上了另一双红红的眼睛。
是姬世子。
戏园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在苏姮对上对方眼睛的同时,对方眼里的黯然迅速收起,覆盖上乖戾,可这层面具实在太脆弱,要掉不掉。
眼泪地从苏姮眼眶中滑落,她有点崩溃:“你为什么不哭啊……你这样子我好尴尬……”
常被老臣斥责“背礼败俗”的姬月,当然不会在意对面女孩没有用敬语,他只为她手忙脚乱的抹眼泪感到好笑。
他牵了牵嘴角,却感到脸上一片湿意。
等苏姮整理好情绪,正想遁走,却听世子道:
“要不要一起去吃酒?”
于是,一个被父母丢弃在京城的世子,一个相府不受宠庶女,在这个阖家欢乐的日子里,结识了。
后来,苏姮听姬月说,认识她的那一天,他觉得他们两人都好傻啊,看个虚构的故事都会哭。
*
姬世子着实不是一位理想的友人,譬如今天,约好上午来相见欢,直到正午太阳高照,他都没出现。
之前也有几次,他来迟了,理由五花八门:被城北蔡娘子追着跑了半个京城,路见不平教训了一下地痞,被金玉楼姐妹花堵在路上,诸如此类。
姬月给苏姮的第一印象与市井传言出入太大,经历此后几次,她才将他与传言中那个“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喜怒无常、遥荡恣睢”的纨绔公子对上号。
他以一种“你要惯着我”的姿态,踩在别人的底线上跳。如果这人不离开,他便变本加厉,并奇怪道:“你为什么不离开我?”
苏姮也碰到了这样的问题——
“苏小娘子,我向来不与世家女子交往。别我约了你,你便应了。”姬世子从上至下睨着她,语气轻慢。
苏姮并不受对方语气打击。从小到大,她听过的嘲讽、轻贱不少,若什么都放心上,她早就活不下去了。
她反而顺着他的话的思路想了一下:确实,只听说过姬世子勾搭烟花女子的传闻,但没听说过他与世家女往来的流言。
男子皱着眉,不知道是苦恼还是厌烦,继续道:“……你不会,喜欢我吧?”
“不是。”苏姮连忙道。
她不排斥与姬月结交的理由有三:
一是可能顾忌到她出身世家,姬月对她并没有过分之举,充其量不过是迟到,既没有影响到她挣钱,也没有影响她的心情。她一个人在京城走街串巷或欣赏歌舞,已经太久了,他有没有按时赴约、对她来说差别不大。
二则,她突然遇到个同类,觉得新奇,很乐意去观察他。
第三点,也许是最重要的一点——姬世子长得太漂亮啦。即使让苏姮以画师的身份来点评,也挑不出毛病。能时不时地见到一张好看的脸,还是很开心的。
可是,这要怎么明了的回答?——“我喜欢你的脸。”
不不不。
苏姮知道很多找打的渣男会这般直言不讳,但她不想找打。于是她“呃”了几下,没有回答。
男子见她支支吾吾、脸也红了,似乎以为她在嘴硬,默认她喜欢他了。
但这之后,他们之间的相处并没有什么变化,一个是向来任性,“别人喜欢我,关我什么事”,一个是“我不走心,我计较什么”。
相处竟然意外的和睦。
*
苏姮觉得腹中饥饿,正要出门去买些吃食,便见姬月急匆匆地走进来了,头发明显就是随手拿发带一束,脸旁还散着几缕。
“啊我来晚了……今早五更才睡。”
姬月是在指他和殷墨聊天聊得很晚,所以才起晚了,而苏姮考虑到他的日常生活作风,以为是不可描述之事。
她“啊”了一声,点点头,表示“我懂我懂”。
姬月并不知道苏姮在想什么。他将手中的食盒地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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