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樊持玉刚回西京故里时,她自己对从小长大的故地也没那么熟悉。
更别说靳淮生这个刚来西京没几个月的外乡人了。
她前世出门多是乘马车,向来喜欢将车帘子拉起,喜欢在行路时看看窗外形形色色的游人,看看各式精巧的楼阁宅院,有时还会留意哪条街上有什么有意思的铺子。
如今自己会骑马,倒是更畅意了,但是窗外的街市似乎没有从前那般吸引人了。
自己上街骑马时也会记不得行路的方向,如今坐靳淮生驾的车,对他如此行径也不奇怪。
她让清越拉开了前头的车帘,给靳淮生指了去恭仁坊的路。
经过一番悄无声息的弯弯绕绕,他终于架着车进了恭仁坊。他记得武帝御赐给寿老的宅邸是在恭仁坊的东北角,便在恭仁坊内一路向东北行去。
樊持玉从前就听说过,武帝赏赐寿老的宅院是前代某位异姓王爷的宅邸。
她在许多年前随长公主来过寿府,那时是来参加寿穆独女的丧仪。
当年她只在意眼下的事,并没有抬头看看寿府的门庭。只记得前院里满是白色绸缎,还有并不好闻的香灰味。
香灰好像不只有扰人的涩味道,还带着青灰色的烟尘,好像是在提醒活着的人,身死者如这烟尘般黯淡不可追。
她忽然间觉得自己和靳淮生是幸运的,竟还能重新再看看这人世间,还有机会再做些什么。
仔细推想起来,寿娘子的丧仪应当是承平六年的事。如今是承平十四年,前世她殒命之时是承平二十一年的深秋。
这么算起来,于死后重生的她而言,上一次来寿府还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这一回,她站立寿府门前,仔细看见了武帝亲笔提写的牌匾,瞧见寿老的宅邸门庭古朴,好像这么些年来都没有再费心维护。
寿府的门从里面开了,门后是一个弓着背的老伯,他头发斑白,但不妨碍面上看着依旧是精神的。
樊持玉已经忘记了寿穆是何面容,但也能认出眼前之人只是寿府的仆从,并非寿老本人。
再一次走进了寿府的前院,她看见前院里草木稀疏,不见多少颜色。抬眼又见庭前的两棵松柏,貌似已经是整个院子里最像样的景致了。
人人都知道寿老发妻早亡后未续弦,唯一的女儿故去后,整个寿府便只剩下了他一人。
这座前朝王府是几进几出,有多少小院有多少厢房,到如今都不重要了,毕竟多数院子都是落了灰。
寿府门庭彰显武帝恩宠,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竟也显得荒凉了。
“寿大人在书房内,二位请进吧。”管家将人带到了内院,走到了书房前。
他为二人推开了书房的门,樊持玉眼睛一扫便注意到了门上雕花精巧别致。
她往屋内看去,发现这书房确有旧时王府的该有的气派,看着比当年安奚世子的书房还要大上许多。
书房的东边是书案,另一边摆了一张躺椅。
躺椅上铺了大张的白虎裘皮,看着很是软和。
管家推开木门时,老旧的门框在摩擦间发出了吱嘎的声响。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能吵醒在躺椅上小憩的寿穆。
他已经年逾古稀,须发是花白的。一根素色木簪将头发束在脑后,几缕银丝垂在两颊边上,随着呼吸轻动。
寿穆还是如樊持玉记忆中那般,面容清瘦,眼角有彰显年岁的细纹,眉毛虽不浓密却也根根分明,面上没有丝毫老态龙钟的萎靡。
靳淮生的目光没有像樊持玉一样投在寿老身上。
他似乎对寿老坐着的那张躺椅更感兴趣。
那是一张用黄花梨制成的躺椅,看着是已经有些年头了,上面又铺了裘皮软垫,用来小憩最合适不过。
只是靳淮生知道,如今黄花梨是极少见的,不是说有钱就能买到。多少年来在民间都是难得一见,他上一次见到这般大个的黄花梨家具,还是在安奚内廷。
还有这白虎裘皮,更是难得一见。
寿穆看着还有些睡眼朦胧,他缓缓起身,抖了抖衣衫站了起来,走到了书房正对门的对椅旁,在主座上坐下,而后抬手示意樊持玉与靳淮生二人落座。
樊持玉原本的打算,应该是在车上时就与靳淮生商议好,确定如何向寿老开口提这件事。
只是上了靳淮生的车后就被他拖着一路弯弯绕绕,全然忘了这件事。
现下已经坐在了寿老堂前,纵使没有商量好,已然没办法了。
寿老见二人都已经落座,就让管家去拿了茶来,随后亲手倒了两杯,送到了樊持玉和靳淮生面前。
樊持玉看清了寿老的指尖枯瘦,带着经年的老茧。
寿穆二十岁入仕,身居庙堂五十载,这手上的茧子,是他这些年勤理实事的见证。
他的神色平和淡然,没有旁人那般身居高位时的傲岸,只是眉眼弯弯地望着樊持玉。
他抿了一口茶,缓缓开口问道:“近些年来,长公主殿下可还好?”
樊持玉听了这话,一时有些愣神。
她不知道靳淮生写的拜帖里是怎么说明她的身份的,但毫无疑问的是,尽管多年未有交集,寿穆也还是记得长公主。
樊持玉点了点头,答道:“母亲这些年身体无恙,只是不爱出门罢了。”
说完之后,樊持玉便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这茶入口是鲜爽的,茶汤又有些涩,还有一点独特的蜜香,但细品起来又有不少杂味。
大概是她没见过的什么上品吧。
她想着按照寿穆的身份地位,向外人拿出来的东西必然是上档次的。
寿穆大概也在注意着樊持玉的神色,见樊持玉放下茶杯,便开口:“这是岭南的白毛尖,第一次见吧?”
樊持玉这才想起来,寿老是岭南人。
这名叫白毛尖的茶她原先从未听过,今日也是第一次尝。
寿穆笑了笑:“这茶不是什么珍贵之物,但只长在岭南山野,我来西京五十年了,也就见了这么几回。”
想来是多年未归,惦念故里了。
这样的滋味樊持玉也懂得,从前她离乡七年,也是这般喜欢西京常见的茶。
靳淮生见樊持玉神色黯然,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沉思了片刻后,他便开口说起了凭帖的事。
寿穆听了靳淮生一通言语,不用怎么动脑筋便知道,这就是靳淮生拜帖中说的欲请教之事。
他仔细听了,默不作声,只是用手抚着自己的银白色的长髯。
他思索了片刻,随后开口:“你计划的这一番变革,是为了什么?”
樊持玉闻言一顿,她没想到寿老会这般询问。
她听着靳淮生述说前几日他们商榷的想法,觉得其中之意已经十分明白,虽没有明说,但也绝不会听不出来此事的出发点。
用特属于各人的凭帖代替现银,以此来杜绝中间官员中饱私囊、克扣餐食工钱的恶行。
此举一能保全劳工与役者利益,二能清正工部上下风气,三能促使河堤工程早日完工。
这样的出发点,岂不是显而易见?
寿老曾经亲手将女婿送入大牢,当年大义灭亲的行径,其间所怀之心,难道不与今同?
樊持玉不由得端正了坐姿,屏气凝神。
寿穆见二人都没有言语,浅浅叹了一口气,眼眸低垂,神色黯然:“你们可想过其间利害?”
他看了樊持玉和靳淮生一眼,又拿起茶抿了一口,随后开口:“沉疴积弊非一朝一夕能改,各人中饱私囊已成工部常态,这些龌龊事已经成了工部事务运转不可少的一部分了……银钱是万金油,你要劳工高效行事,这需要银钱,但你有没有想过,朝堂各处,上下运转,也需要银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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