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苏苏还记得,谢无寄复出得势后就杀了很多人,像是那狱中的耻辱让他明白了仇人得趁早斩草除根。
李家也是被杀的人中比较浓墨重彩的一部分,因为这是抚养他长大的舅舅家。
只不过元苏苏对他在江淮的过往并不在意,也不知道这家人到底叫什么,她要是知道,这阵子就不用查得这么费劲了。
元苏苏这才风卷残云一般想起那时只听了一耳朵的传言。
外面都传他,暴戾阴狠,苛刻不仁,大逆不道。
竟然甫一执掌权柄,就找了由头杀了养育自己多年的亲人,连家中两个弟弟,也被他一并斩杀。
而两个妹妹则因为已经外嫁,倒落得幸免于难。
传闻说谢无寄是想埋藏自己的过往,不叫天下人议论他有那般卑微的过去。因而倒行逆施,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杀亲。
元苏苏倒是隐约知道,那家人对他不太好。当日在破庙中见到他时,谢无寄身上的衣服又破又旧,身上杖伤鞭伤无数,新旧交叠,这可不是歹徒能打出来的。
他又不符合常理的瘦,手上还有积年的冻疮。你说正经富贵人家收养,让他过好日子,谁信?
不过这事与她无关。
谢无寄的名声,关她什么事?他自己都不在意,还想别人能出面澄清不成?
谢无寄果然自己并不在意风言风语。
他任由旁人评价,不论做下多么惊世骇俗的事,也再不忌讳别人传播自己的言行。
谢无寄还追葬了一个妇人。
那妇人听说是他的姐姐,嫁入大员家做儿妇。自缢而亡,入不得宗谱,娘家亦不肯收容进祖坟。
推托之下,竟叫棺椁硬生生在酷夏曝晒两月,无人摔盆号丧,后来只能寻得一处瘠土薄葬。下葬时棺木竟已龟裂,腐气熏天,蝇虫满身,妇人死相极惨。
谢无寄曾经在府中建了一处“静思堂”。元苏苏和他还有婚约的时候,出入三皇子府并不避嫌,府上的人对她也不设防备,因此她路过好几次。
那堂内阴森森的,都是些人的画像。有男有女,老少咸具,以前谢无寄每次进去,都在里面闭门一整天,元苏苏还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的。
元苏苏想起刚刚看见的那个妇人,突然就明白了。
他画的是那个惨死的姐姐,静思堂里挂的都是死人的画像。
其中一幅画上是个圆脸和气的妇人,大约才二十岁,身着家居便装,端庄地坐在椅子上笑,笑容温和羞怯,还是新妇的温顺。
那些画像在查抄三皇子府的时候被扯到地上,沾染脚底脏泥,静思堂也不再神秘,暴露在前去救下老太监的元苏苏眼中。
元苏苏如今看到如此卑微低下、不敢申辩的谢无寄,看他粗劣的穿着、狼狈的神态,还有手上的血,一股找到了血仇的兴奋涌动在胸中。
原来他姐姐嫁进了布政使府!
后来死状凄惨,无异于暴尸荒野的表姐,如今还是羞涩新妇,温顺恭谨,连头也不敢抬,和谢无寄画像上没有什么区别。
这意味着谢无寄本人也像她想的那样卑微孤弱,毫无依恃,只需要动动手就可以掐死。
她没有第一时间叫人按住谢无寄,而是就这样看了他很久。
脸上,却渐渐挂出微微的笑容,催命一般。
谢无寄……可算让我找到你了。
你知道我有多疼吗?
元苏苏无声地笑了。
谢无寄低着头,好像没察觉她的目光,实际上,浑身的每一寸筋脉止不住地剧颤绷紧。刚才好不容易消失的那种撕裂一般的剧痛,又从五脏六腑之中无穷无尽地涌上来,几乎要把他撕碎。
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小姐看他越久,痛楚就越强烈。来处根本无处寻觅,可完全无法缓解也完全不能克制。
太奇怪了!
谢无寄已经很能忍痛,但此时还是忍不住,几乎要因为抵抗剧痛而脱力跪下。他像被埋在水底,已经听不清周围的声音。
只模模糊糊听见,那小姐身后那位年轻女眷质问:“你是哪家的人?”
哪家……
谢无寄清醒了一下,压着发抖的声音,用尽全力拱手,回禀:“回夫人,李家。”
女眷皱眉:“是大嫂家的?你怎么在园子里,这是怎么一回事?”
素采匆忙解释道:“实在抱歉,婢子走路匆忙了些,撞倒了木桶,把公子也绊倒了。”
她又看了看元苏苏,向她屈膝:“还请小姐责罚。”
打水的井口时常有水泼洒,为免滑倒,周围地上皆是以棱角锋利的石子铺地。而他刚才被撞倒,手便在地上擦出了一条不小的口子。
布政使儿媳正要张嘴说话,却听身旁人冷不丁轻飘飘出声:“带他去更衣。”
她愣愣地看向元小姐,只见她微微笑起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扯动裙角转了身去,温柔说:“我暂不能回席了,烦请向布政使夫人告罪,我散会心再来。”
一转身她就变了脸色,说:“走。”
布政使儿媳愣了。
素采也愣了。
小姐这是什么反应……更衣?
虽说是话里好意,可看脸色实在是不像对他赔礼道歉的意思……啊……
到底是自己惹出来的祸,素采也十分愧疚,她只得转身向这人屈膝道歉:“实在对不住,都是我的错,这位公子,请随我来。”
“不是姑娘的错,不用过责。”
那位小姐走远了,谢无寄身上的痛楚才稍减,能正常地说得出话来,脸色苍白。
他本来不欲跟她们去,可他根本不能拂了这位小姐的面子。为免给长姐带来麻烦,谢无寄还是咬牙直起腰,说:“有劳姑娘带路。”
布政使儿媳也是个十分会看眼色的人。她看了看情形不对,当即便命人取了崭新衣袍一身,随他们送到最近的山房中去,而后便道别,自回了席间。
谢无寄在房内独自将新衣换上。他低头,将原本的布衣扯下一截,缠上手掌,以免弄脏新衣服。
他一边缠一边想,今日之事迟早要让长姐知道,否则衣袍是不可能凭空出现的。只希望不会给李氏带来麻烦,只是这位小姐势头很盛,大约不好相处。
谢无寄眉头皱了皱,喉间随着拉紧最后的布头,而发出低闷的一声痛叫。
他身量很高又瘦,这衣袍是比着府中其他公子的尺寸所裁制,他穿上并不合身,又将腰带紧紧系上,方才整齐利落一些。
谢无寄正垂头穿着最后一件外袍,山房门却吱嘎一开。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谢无寄一惊,动作停下。
元苏苏进来后就摔上门,看也没看他在干什么,径自在上位坐下,一言不发地看着前面。
她脸上的表情已经是难看到了极点,看着倒像是在巨怒,或是在忍耐。
片刻后,她也没看他一眼,只扬扬手,吩咐猫狗一般道:“坐下。”
沉默的片刻过去,谢无寄的双手仍在系带上紧紧握着。
他侧身对着她,眼眸只斜看向地上那金丝绣成、华贵无端的裙摆,谢无寄只能说:“贵人,冒犯了。”
元苏苏抬了抬眼,像不可置信,问:“你是说我冒犯你吗?”
她目光只略往他腰带上走了一圈:“穿好了还矫情什么?”
谢无寄低垂视线:“是我衣衫不整,冒犯贵人。”
元苏苏又转回眼去,冷眼说:“坐下。”
须臾,谢无寄谨慎地坐在圆桌对面最下首的地方,并不敢正眼看她。
元苏苏看着已经关上的门扇,用力闭眼。
她深深吞吐了好口气,才暂时地让自己平静下来。
元公爷啊元公爷,可真是给她留了个难题。
未来毒杀了她的人,现在就坐在她眼前,不过一臂之距,甚至手无寸铁。以他们现在的身份,即便是她杀了他,也不会有任何人敢追究。谁能抵挡这个诱惑?
她沉默坐了一会儿。
元苏苏倏地站了起来。
她在这间小小的山房里来回踱步,裙摆在地面漂浮,像进入了什么十分挣扎难熬的境地。
谢无寄一直没抬头看她,恭谨地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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