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内俱焚是一个很夸张的词,元苏苏才不信他说的。
而谢无寄那神情,说得像真的一般。
元苏苏冷笑了:“那就是报应。”
谢无寄垂下眼,不言了。
元苏苏并未当真,反倒是觉得才多大年纪,他已经有后来那个真假难测、忽悠人的样子了。
若不是看元公爷的那封信,她未必会同他好好说话。
元苏苏翻来覆去地想着元公爷刚送来的那封信,心下仍旧翻江倒海。
这一场交锋,并不是她转了性子,而是有赖于元公爷突然杀到的这封密信。
素采她们知道她要杀人,竟已偷偷请了爹爹来说服她。元公爷在信中长篇大论,谆谆写了许多话。
他告诉她,不论何时行事,一定要处处揣摩着陛下的心思,不可任性。
陛下如今年老,越发是唯我独尊、脾性乖僻,对他们这些近臣也越发喜怒无常。
你要是顺了他的心,杀人放火都使得。你要是逆了他的意,喝口水那都是罪过。
前些日子有个三朝老臣,因为出言不慎得罪了陛下,后来只在等候上朝时多喝了一口江南的名茶,便被陛下以奢靡无度、欺榨民脂而问罪,万般呼告祈求而不得释,叫京中很是动荡。
他们元家多年屹立不倒,就是因为一向顺着陛下的心意去做事,做陛下想要的工具,才会有好下场。
她见他们家跋扈多年,可也不过是以此做陛下的喉舌罢了。
陛下不方便说的话他们来说,陛下不方便做的事他们来做;陛下厌恨而无由惩戒的人,便让他们来跋扈、欺负。
同理而言,陛下想用的人,他们也须得交好,递出橄榄枝、送到陛下眼前。
如今陛下年老,他们还能跋扈的日子不多,自然要收敛,免得日后仇人太多,不当心倒了大霉。
信里,元公爷还像是被“谢无寄”这个名字吓了一大跳,不住地劝说她不要和大皇子走得太近,不要做了大皇子的刀,这个人心机很深,千万!
陛下如今年老,对骨肉亲情逐渐有了眷恋。说不定哪天就会想起那个被送出宫的皇子,便要打听他的下落。
他什么时候死都可以,就是不能在元苏苏在江淮的时候死。
现在指不定有多少人盯着他,要是发现元苏苏杀了他,那事情就闹大了。
他会派人来看着元苏苏,不要再随大皇子胡闹了云云。
一番话说得,好像元公爷以为元苏苏要杀谢无寄是受了大皇子蛊惑一样。的确,旁人也不会觉得她有杀谢无寄的理由。
他好劝歹劝,元苏苏也看得心潮起伏,觉得荒唐极了。
前世直到她死,元公爷从未对她说过这些话,也从未如此将元家得宠的真相揭露给她看。或许是觉得,她不需要知道这些。
他大概是如今才发现女儿胆子如此大,如果不清楚告诉她背后的关系,她是真的连皇子都敢杀。
从小以来,不论是他还是皇家都对她太过纵容了,皇权的威压没有一分压在她身上,因而她也就不知道皇权的冷酷。
元苏苏一开始并不想接受。
她不想相信如她伯父一般纵容宠爱的陛下,对她家并非多年情分,而更多的是为了利用。
也并不想相信,自己多年的肆意,竟是有所代价的。这个认知,让她觉得自己的人生被颠覆了。
这个代价他们现在付得起。
可倘若陛下驾鹤,新皇不再需要元家,那谁又来让她继续肆意下去?
元苏苏刚才大受打击,麻木地思考了很久。
她现在还有犯错的机会吗?似乎已经很少了。随着皇位斗争的白热化,每一步都步履维艰,连她都要被送到江淮来避避风头,何况杀掉一个皇子这样的大事。
她以后该怎么办?这一次她绝无可能再选谢无寄了,又不能杀了他,那最后还能怎么走呢?
选大皇子吗?
谢璩虽然对她不错,可他身后还有那么多支持的家族和势力。即便元家现今势大,未来呢?
让他登基后,当真能不把权柄和恩宠分给别的家族吗?
九皇子吗?
谢璨这个人心胸狭隘,又自幼受宠,和她绝对会是一对怨侣。且他那个冲动的性子,保不齐还没登基,就把自己连带着元家都给祸害了。
那还能怎么办?他们家的地位和关系太敏感了,终究是要站队的。
难道还要再一次考虑押在谢无寄身上不成?她都觉得恶心。
按后来所发生的一切看,陛下的确会对谢无寄有所亏欠,因而他一回宫,就给了他荣宠,补偿多年的流落在外。如果不发生下大狱之后的那些事,他还算是个靠谱的选择。
可这人实在危险,不受控,除了在目无世俗人伦纲纪和随性妄为上倒是和她有些异曲同工,其他行为完全是野路子。
元苏苏只要想起自己因他而死,就想捅死他!
她并不想就这么原谅了他,而不给自己的惨死一个交代。杀是不杀,入与不入,现在都在她一念之间。
元苏苏为这事真是烦透了。
前世从来不用她自己考虑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自有人替她想好。
可这一世不一样。
她是唯一一个知道未来会如何的。没人知道后面的危险,那有些事便只能自己想。
元苏苏的精力向来是用于压过谢璨,用于精研吃喝玩乐,没有用于想这些事情过,这样密集的思考和反复颠覆的斟酌,让她感觉到一丝陌生又模糊的难堪。
她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死存亡的事。因为这样,她后来要把自己的命交托给别人抉择。
元苏苏阴沉地看着窗外,想了很久,才说:“你现在回答我几个问题。”
谢无寄道:“贵人请讲。”
她挑明了问:“你从小就知道自己是皇子吗?”
谢无寄像被她单刀直入、毫不相干的问题惊了一下。静了片刻,声音僵直干涩:“您果然是京中的人。”
“回答我,别说多余的话。”
“十二岁。”他立刻答道,“我是十二岁知道的。”
这么晚?
元苏苏皱眉。
那他从知道自己身份,到明年回京,也不过才过去五年而已。
仅仅五年,便已经可以和谢璩谢璨抗衡了吗?
难道谢无寄真有些可造之处?
元苏苏想着有些不甘心,她从现在到将来事发也还有五六年,难道她就不能成长成那样?
她皱眉继续问:“那我问你,假如你要被人利用,必须顺着对方心意才能过上肆意妄为的日子,你会怎么做?”
“是屈意顺从,顺水推舟;还是忿懑不解,另起炉灶?”
谢无寄沉默片刻,答道:“能为人利用,是因被看到了值得利用的价值,那自是一种本事。只要对方不欺我辱我,以诚待我,便能一直相处下去。”
元苏苏无声须臾,又慢慢说:
“那欺你又辱你呢?”
谢无寄答:“只要我们利益相同,唾面未必不能自干。”
“你就没有点反骨不成?”
元苏苏的语气是很嫌弃的,她从来没有过这种屈居人下的考量,对谢无寄的答案很是匪夷所思。
谢无寄理解地笑了下:“利益比尊严更大的时候,谁都会弯腰的,希望贵人这辈子不会有机会理解。”
这话扎到元苏苏痛点上了,她死前也弯了腰,叫了谢无寄一声陛下。现在看着那张杀不得的脸,胸中怒火又涌上来,勉强让自己保持理智。
“行。”元苏苏说,“你今天暂且把命捡回去了,快滚吧。”
谢无寄告退,看他的背影出门去了,元苏苏又扬声道:
“但你要记住,我是个疯子。”她面色不变,继续说,“只要你让我不高兴了,我随时都会报复你。”
虽然现在谢无寄是个烫手山芋,她还没有机会送他上西天。但未来那么长,她总有时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捅他一刀。
谢无寄背影顿了顿,须臾,背对着她点了点头。
“我活这一辈子就是为了疯的。”元苏苏说,“要是有人要害我,我临死之前也会拖他下地狱!”
谢无寄推开门,素采赶紧看了一眼,还好还好,衣服是整洁的,也没有新增伤口,看来小姐果真被元公爷劝动,并没有杀他。
在知道这个人就是小姐要找的谢无寄时,素采差点吓坏了。
还好公爷的信来得及时,不然今日就要出人命案了。
小姐可是个雷厉风行,从不屑与人虚与委蛇的性子,有什么看法向来都写在脸上。
她今日看小姐的神情,便知道是真的恨毒了这位公子。
素采自是与小姐同仇敌忾,只是为小姐着想,这个人却是万万杀不得。
素采也没再看他一眼,跑进了山房。
关门的声音响起,谢无寄一直紧绷未显的脊背终于脱力地松懈下去。
他屈膝半跪在在树影下,大口深深地喘息,抠紧泥土极力压下贯穿肺腑的痛苦。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刚刚真的差点死在山房里。
谢无寄并不害怕,也很冷静。他早知道京中迟早会来人,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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