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黎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梦里，梦里刀光剑影，血色翻飞，他不知杀了多少蛮人，手抖得拿不住刀，已是存了赴死之心。
可转眼间，力竭的他又被人强行拖上了马背，有人在他耳边说：“就当是为了我们兄弟伙，把命留着！”
话音未落，长矛狠刺马腿，战马吃痛仰天嘶鸣，狂奔而去。
梦里呼啸的血色渐渐退去，邓黎被颠醒过来。
他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辆没蓬的牛车上，身上的玄色锦衣不知什么时候被换成粗布麻衣，颀长的身体只能狼狈蜷缩在车板上。
想要张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稍一动弹，就是彻骨的疼痛。
车上不仅躺着邓黎自己，还堆着药材，干粮，寻常人家的衣物，甚至还有一口锅，摆的满满当当。
此刻牛车正行驶在不知名的乡野小路上。
驾车的是位裹着头巾的粗布妇人，背对着邓黎，身影纤细。
牛车架得还算稳当，奈何乡间野外，路面颠簸不平，颠得邓黎头晕脑胀。
就在他被颠的又要昏睡过去的时候，忽听一声呵斥：“例行巡查，车上什么人，从哪来的？”
拦人的兵卒穿的是江洲城守卫的衣服，说明此地离江洲城并不远。
年轻妇人赶忙拉停牛车，踉跄地跳下马车，双手局促地捏着衣角，嗫喏着向兵卒解释。
“官爷赎罪，奴家是临水村的，奴家男人生了虏疮，里长大人让奴家带夫君去邻村虏人坊治病呢。”
临水村？是了，他记得自己和亲卫路遇北蛮军队，于是奋力拼杀，也记得自己跑死了战马，昏倒在一块"临水"的村碑旁边。
后来呢？是被这妇人救了么？
还没等他理出头绪，拦人的几个兵卒一听“虏疮”二字，立马捂住口鼻往后退了几步：“好端端的，怎会生了虏疮？”
妇人哭哭啼啼起来，用袖子擦了一把眼泪鼻涕，：“奴家也不知啊，我男人去山里采了药回来，便染上了这害人的病。官爷你瞧，采的便是这药草呢。”
说着，便隔着衣袖抓了一把邓黎身边的药草，往兵卒身前送。
兵卒嫌弃地摆了摆手，“拿走，拿走，谁要看这晦气玩意儿。”
妇人唯唯诺诺，放下药草，拉着绳子准备离开，刚走两步又被其中一个年长士兵拦住：“慢着！”
邓黎侧躺在牛车上，浑身瘫软，睁开眼皮子就已耗尽所有力气。只能看着年长士兵朝他走进。
那人翻了翻药材衣物，又用地上捡的树枝，戳了戳他脸上红肿溃烂的皮肤，邓黎难受低吟，疼痛不似作假。
士兵丢了树枝，摆了摆手，示意妇人离开。
这年轻妇人又千恩万谢了一番，架着陈旧的牛车晃晃悠悠往远处走去。牛车离刚才的巡查关口越来越远，隐约能听到几个士兵的闲聊。
“进了虏人坊就是有去无回喽”
“可怜这小娘子年纪轻轻便要守寡”……
声音随着风声走散，渐渐听不清。驾车的年轻妇人侧过身，看邓黎正盯着她，便轻声说道：“军爷醒了？军爷你身上有伤，等到了歇脚处再给你换药。先睡一会儿吧。”
邓黎来不及多问两句，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再醒来时，已是入夜。邓黎躺在一座破草房里，看起来是农人废弃的屋舍。女子就着火光正埋头为他上药，动作轻柔熟练。带着一串红豆手串的手不时拂过他的肩背，带起一阵不知名的药香。
邓黎心下带着对陌生女子的抗拒，混杂着一份不知名的心悸，身体莫名带着几分排斥。
女子察觉了他的动作，心下好笑。捉弄之念顿起，上药的双手更加不安分的划过他带血的胸口，劲瘦的手臂。
邓黎微閤双眼，皱紧眉头。但好在药效似乎不错，他发现自己有力气警觉四周了，立刻把手放在腰上一摸，摸了个空。
“你身上的衣服满是血污，又破又烂的，我给埋了。”
女子上完药，顺带将他衣服拉上，继续道：“你那长矛全是血，怪吓人的，而且也没地方放了，我就没捡。”
说罢起身，从旁边的包袱里拿出一把缠着破布的一把匕首，在他身旁蹲下，交还给邓黎：“这个也是你的吧，当时掉在你旁边的。”
破布缠着刀身刀柄，刃首环形，柄近刃长，名匠打造的重铁匕此刻打眼一看不过一把割草的破刀。
邓黎撑起身子，接过短刀，利刃出鞘。他摆弄着短刀，在空中虚挽几个刀花，随意问她：“多谢搭救，某姓邓，敢问姑娘贵姓？”
“叫我绒叶就行。”
“绒叶……”邓黎轻念女子的名字，确定不曾听说过。想起方才她戏假情真的模样，他猛的将刀尖对准绒叶的咽喉，厉声问道：“谁派你来的？”
绒叶仿佛吓一跳，坐倒在地，声音微颤：“没，没人派我来的，我路过临水村，见军爷你晕倒在地，我又是个采药的，略懂用药，就将你救起来了。”
“那为何与我假作夫妻？”
绒叶望着邓黎，叹气道：“军爷你穿的三川军的军服，小女虽然见识浅薄也知道三川军是守疆护民的好军。假作夫妻自然是权宜之计，掩人耳目用的。”
“你知道有人追我？”
绒叶撇嘴：“那江洲城的守卫都坏得很，时常强行征粮征丁，根本不顾我们平民百姓的死活。我看他们个个凶神恶煞的，手上有你的画像，怕是想抓你。”
邓黎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绒叶神情无辜又真诚：“他们是坏的，要抓你，你自然是好的。我得救你。”
邓黎看着月光和火光映照下的素净脸庞，粉黛未施，双瞳剪水，无端想起在野外遇上的白玉簪花，山风穿花而过，花蕊摇摇欲坠，令人垂怜。
“多有冒犯，见谅。”
他定了定神，暗暗自嘲自己在五大三粗的男人堆里混太久，看哪个姑娘都是美人。他知道这女子还不可信，可他已顾不了那么多。
他不能留在此处。
邓黎撑着刀柄试着站起身来，刚抬起上半身便支撑不住摔坐在地。
绒叶伸手想要扶他，却被邓黎侧身躲过。她不甚在意地收回手，在火堆旁坐了下来，说道：“你身上刀伤数处，肩胛处的箭伤还带毒，当时情况紧急，按我的法子只能以毒攻毒了，因此你脸上生了虏疮一样的东西。明日应能褪疮。”
绒叶拨弄了一下火堆，火苗往上窜了几寸，映得她白净脸庞粉面桃花：“这是去往山里的方向，方才已是最后一道关口，若是担心官府搜捕，大可不必。”
邓黎垂眸，背靠残墙，问道：“你住山里？”
绒叶淡笑，回道：“山里有个不知名的小村，地方偏远，穷得很，官府不怎么管。我暂住那里。”
先躲过这一节也好，邓黎颔首，：“方才是邓某冒昧。待我伤好，定与姑娘千金谢恩。”
绒叶：“不必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两人客套完毕，邓黎不再多问，只闭目养神。
绒叶坐在他斜对面，偷偷松了一口气。然后悄悄抬眼瞧他，邓黎身材劲瘦，脸上虽有红疮，却不难看出他十分年轻的脸庞，有如玉刻。身上穿着农夫的衣服，靠着青苔上墙的残垣，却不显狼狈，自有一番风骨。
绒叶想起刚刚路上落下的铭牌，不禁暗暗赞叹，三川军第一美男子，果然名不虚传。
正在欣赏，邓黎察觉有目光追随自己，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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