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话他还没说出口,周梨早就已经猜了个七八,便趁先开口道:“大家的顾虑我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晓得大家是为了我好。可是我能等,大不了以后好好供孩子罢了,左右那做父亲的能读书,想来小的也不会查到哪里去。只是……”
她说到这里,竟已经眼泪汪汪地看着周老头:“只是我心里难过,我爹走了后,就爷您真心待我好,可偏我是一个姑娘家,又做不出什么大作为,如今只想着唯一能报答爷您的,就是叫您有生之年,能叫人见了磕头叫您一声老太爷。”
而这前提,也只能是晚辈做官,家中长辈才会有这份殊荣。
一声老太爷,果然叫周老头有些沉沦了去。一时间又是感动又是震惊,忙要给周梨擦眼泪,“好孩子,是爷错怪你的好心了。只不过你的心意爷晓得了,咱不能拿钱去赌,若是打了水漂,你这后半辈子可怎么过?”
周梨没再说什么了,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就好,再说就会令人生厌。更何况话说满了,都没能给人想象空间。
所以她如今给周老头画了个做老太爷的大饼,回头叫他自己想去。
因此也不提,擦了眼泪后,便转而提起过年事宜。
不过周老头却提起了杜仪的事情。自打去年将人接来后,因那时候潘氏娘家人住在那边,所以周老头让杜仪兄妹歇在周梨家这头。
没想到隔天他们去了镇子上,就在周秀珠那里安顿下来,便不再怎么来往了。周老头一直觉得,多半是因为那老太婆管杜仪要银子的事情,为此也是没少和周老太争执吵闹过。
如此叫杜仪心生了隔阂,如今有什么事情也不愿意同自己这个做外祖父的说。因此晓得周梨常去镇子上,和他也算是相熟,便问道:“他老大不小,到底怎样打算的?有好姑娘可不能就此耽搁了。还有我听人说他在堤坝上认识了几个县里的人物,可是什么人,行的是不是正道?”
“都是好人家的子弟,因见着表兄有一门雕花刻朵的好手艺,方一并玩耍。”周梨简单回着。
周老头听罢放心了些,但仍旧对杜仪婚事不放心,只要周梨让周秀珠好生劝着。
这一说杜仪的事情,白亦初读书的事儿自然也就揭了过去。转眼快到晌午,周梨要去做午饭,留他用饭。
周老头却是个避嫌的人,见着寡妇儿媳元氏回来了,便起身走,“不了,我回去吃。”然后便告辞走了。
周梨送他到门口,这折回身来,想着一个早上不见白亦初,便同元氏问:“还在鱼塘边上?”
元氏正是从那头过来,“是呢!”想着白亦初的确一副不愿意继续读书的样子,很是不解,“他既不愿意,你这又何苦来哉?”
“现在不愿意,总好过将来后悔,如今就辛苦个十年八载的,可若这十年八载不辛苦,往后一辈子都要吃苦受累。”他们这样的出身,除了读书哪里还有什么捷径可走?读了书就不用每件事情都亲自去实践了,节约了许多时间,还能从那书中总结出别人的经验和避免教训。
因此,这书要读。还是那句话,不为了考功名,就为了将来他活得轻松些,也要读。
元氏本想劝的,可听得周梨这话,又觉得是有着十二分道理的。于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回头我也好好劝一劝。”
可怜白亦初还在想着,怎么让元氏和自己统一战线,毕竟他也看出来了,元氏是不想去县城里的。
然这才回来,就叫元氏一把逮住,“阿初,我有话同你讲。”
白亦初心说正好我也有话说,只赶紧跟她一起避开厨房,绕到后院去。
此刻周梨正在厨房里忙,自打她身体好起来,厨房的事情一直都是她在张罗。无他,只因这食材什么样样不缺,但是元氏缺乏一双制作美食的手。
又说白亦初和元氏到了后院,有一下没一下地抓着碎玉米粒喂鸡,一面问着,“元姨你也不想去县里吧?”
元氏倒没有骗他,只点了点头。但还没等白亦初笑出声,她又继续说道:“但我觉得阿梨说的对,男孩子就是要读书,难道你这一辈子就想做个庄稼汉子不是?”
白亦初的欢喜当即就咔在喉咙里了,怎么也想不通元氏怎么还没拉拢就开始叛变。直愣愣地看了元氏好一会儿,确定她果然再劝自己后,这才道:“那又不只是读书一条路。”
“是不止读书一条路,我晓得你平日里喜欢舞刀弄枪,我和阿梨也不拦你,可你若想上战场,这心思起都不要起,人就一条性命,你要是在战场上出了什么事,你叫阿梨怎么活?同我一般做个寡妇么?”元氏
向来温和,一句重话都不会同他俩说。
不过如今这口气,却比往日里要严峻了几分。
叫白亦初也不敢继续跟她反驳。本来还想说自己不可能那么倒霉的,一定会出人头地。但转头一想,这样的话拿什么来保证呢?但他也不愿意读书,读书之后他就不能跟着干活,还要让家里的两个女人来养他。
再有,周梨有多少银子他心里有数,如果自己出了头尚且还好,可若运气不佳呢?这些个银子岂不是都打了水漂,周梨和元氏往后可怎么过?
反正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也感恩周梨愿意花钱供他读书,可问题在于这恩情太大了。别说他是买来的赘婿,就是这村里有几户人家,愿意供亲儿子上学的?
但他又十分了解周梨的脾气,若这话他给说出来,不晓得又要被周梨怎么说了。
于是也只能叹气。把希望放在周老头那,反正听周铁胆他们说周老头来过,必然是为了自己读书的事情。
周老头怎么可能让自己读书呢?想到这里,倒也没多担心了。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猝不防及,让周梨也一直没得空去镇子上找杜仪帮忙凭房子一事。
因为隔天在半坡庙里的花慧被她爹和后娘给接了回来。
她爹在堤坝上干活的时候,受了伤往后做不得重活,如今家里也就少了一个大劳力,弟弟妹妹一串年纪又还小,她奶今年开春在田埂上踩滑掉了田里,叫人发现救出来的时候,半个身子都瘫了,一直都卧病在床。
这一年来,花慧家里厄运连三。
所以觉得她在庙里也没什么用了,整日烧香也没见菩萨保佑家里,倒不如将她接回来嫁人换彩礼缓解家中艰难。
这事儿瞒得很好,人家她爹和后娘都相看好了,八字也都订下了,才去将花慧接回来。
近来周梨心思都在白亦初读书之上,也是好几日没过去看瘫痪在床的花慧奶了。
今儿一早听着花慧家那边热闹,元氏去探了一头,才得了风声,忙同周梨来讲。
花慧和周梨一般年纪,也是要过了年才满十一。
这样的小小年纪,若是嫁过去做个童养媳倒也使得,可偏偏她嫁的是个带着两个孩子的鳏夫。
“真真是作孽啊!听说那男人大的儿子就比花慧
小个两岁,小女儿还在襁褓里,女人是死在难产里。”所以男人带不来小儿,便花了钱托媒人找个可靠的帮带孩子。
周梨一听,顿时头皮发麻,“真是作孽?可订下了?那男人不知道花慧今年多大么?”
元氏回着,“晓得,听说早前媒人给相过寡妇或是黄花闺女,但他嫌人大有心思,生怕对他娃儿不好,所以这最后就挑中了花慧。一来觉得她在庙里待过,必然有一副慈善心肠,二来她年纪还小,心思少。”
周梨心想,既然怕这怕那的,他雇一房奶娘不就是万事大吉了么?却又听元氏解释,“那鳏夫有些家底的,家里还有个老太太,今年身上也不大好,指望着冲喜能叫她好起来。”
这下换周梨没得话说了,白亦初被买回来和自己拜堂,可不就是冲喜用的么?
但是她一想到那鳏夫做得花慧的爹了,这跟自己和白亦初是不一样的。因此也是如何也坐不住,忙去了花慧家里。
远远还没进门,就见花慧家如今大门开敞,里头宾客声尤为热闹。
花慧爹娘都忙着招呼亲家,所以也没空管她一个小丫头,她直径摸到了花慧奶的屋子里,果然见花慧坐在里头。
花慧见了周梨,眼里闪过一丝欢喜,“我本想去寻你,可我爹不叫我出门,我琢磨着今儿你必然会听到消息过来的。”
周梨见她穿着一身红花打底的新衣裳,盘腿坐在她奶的床边上,一副老实模样,“他不叫你出门,你就不去了?”方才似乎听说,今儿就要把花慧接走,怕那边的老太太等不及了。
花慧听出周梨口中的怨气,心中倒也不怒,反而露出一抹笑容来,拉紧了周梨的手,“不枉我们俩从小要好,人人都欢喜我这桩婚事,觉得我去那庙里果然修了好福气,嫁过去给人做太太,就你一个人忧心我。”
周梨知道花慧不糊涂,可却也不解她为何不反抗,听得这话一时只觉得心里难受极了,“你既也晓得往后过的日子不是那般好,怎如此老实坐在这里?你晓不晓得,他们一会儿就要将你给带走的。”
花慧苦笑,一面垂下头,“我自然晓得的,我若是真不愿意,我师父肯定也会替我想法子。”可她说到这里,口气却生出一股子的悲凉,目光瞥向了瘫痪在一旁的奶奶,“可是,我不能不管我奶,
我娘走后就我奶拉扯我长大,若不是她将我送去庙里得了这几年清闲日子,只怕我早早就被我爹他们给卖了去。”
所以花慧也想,自己若真嫁了,既给那头冲喜,也能替奶奶这里冲喜。就算没什么用,但自己嫁过去了,这里收了彩礼银子,多少是能匀一些出来给奶奶抓药吃。
这些话她是没说出来,可周梨那样聪明,哪里还能看不出她如何打算的。但正是因为猜到了花慧的想法,周梨才会觉得更难过,明明是要好的朋友,可自己是一点忙也帮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嫁那样一个做得爹的男人续弦。
这会儿反而要花慧伸手给她抹去眼泪安慰,“阿梨,你也别难过,也许我和你元姨命一样好呢!你看你爹待你元姨好,你也敬爱她,没准我的继子继女也这样对我呢!”
可这话不但没有半点安慰到周梨,反而让周梨哭得更难过了。
她对于花慧嫁人一事,也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抱上了扎着红绸花的毛驴,叫那人高马大的男人带着走了。
周梨还是一路追到了村口,瞧着坐在毛驴上的花慧身影越来越模糊,她眼泪也流得越来越凶了。
白亦初不知几时跟来的,拿了手绢给她擦眼泪,“你别太难过了,我听说了,她若是不嫁过去,她后娘原来是要将她卖到那种地方的。”
所以,这样一对比,花慧这个结果还是好的?恰恰是这样,才叫周梨觉得悲凉。
姑娘家,要活着实在是太难了,要活得好更是难上更难。
她终于是没有忍住,转身扑在白亦初的肩膀上哭起来,“凭什么啊?”
周梨病了,那天哭了不知道多久,叫白亦初给背回家后开始发烧。
她自打白亦初到周家后,还是第一次生病,可将元氏给急得不行,又是请了郎中找了神婆,就怕她忽然引发旧症。
好在烧了两日,那体温终于是退了下去,只是身体虚弱得很,每日只能勉强吃上一小碗白粥。
这可把白亦初给吓着了,端着小瓷碗一点点耐心喂她,一面劝着:“你可快些好起来,我再也不同你对着干,你想叫我读书,我就好好读,往后给你挣诰命。”
周梨也不知道此刻自己处于什么状态,反正现在对什么都没了兴趣,便是听到白亦初给自
己挣诰命的话,情绪也没有半分起伏,只想就这样半死不活地躺着。
也是她这样病,把城里的房子给错过了,周秀珠还带着孩子来瞧了她一回,听得她是因花慧的事情生病,也忍不住在一旁叹息,“阿梨你看开些,这世间女人就是这样过日子的,咱也没办法,这事儿更不怨你,你可要快些好起来才是,不然叫花慧那头晓得了,该多难过。”
周梨心里还是觉得实在不甘心,可那种深深的无力感,又一直拽扯着她。她看着眼前的姐姐,想着姐姐的艰难,想起年幼的小树和懂事的青苗。甚至是想着青苗以后长大了,也会不会因为被人嫌弃出身……
她乱七八糟的想了好多,最后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度醒过来之时,人总算是想通了,这样躺下去是没有用的,她现在是没有办法改变花慧的命运,但是姐姐的青苗的,自己的元姨的,往后只能是更好。
一早白亦初照例给她送早饭和药进来,见她竟然已经爬起身来了,而且眉眼间有了不少精神,还已经穿戴好,当即就忍不住满脸的惊喜,一面朝外大声喊起来,“元姨,元姨,阿梨起来了!”
周梨瞧着他那兴奋得上蹿下跳的样子,方瞧见他这些日子瘦下去的两颊,又想起他在自己病中的各种话,嘴角不禁浮起几时笑容,“你莫要喊,我可还记得你此前答应过我什么。”
这话一说出口,好似一大盆冷水般将白亦初身上的热情火焰都给浇灭了。
但也不过是一瞬,白亦初看着健康精神的周梨,又开心地笑起来,“你别不信,我马上就给你写下来。”
不过周梨哪里真能叫他写下来?只招手叫他把饭给端过来,“我好饿。”
叫她这样命令,白亦初不但不生气,反而热情无比地给送到她嘴边,“还想吃什么?你这些日子没日就吃那点无盐无味的白粥,实在没营养,现在想吃什么,烤野鸡炖兔子?还是我去鱼塘里给你捞鱼煮汤?”
周梨听着他这略显啰嗦的话,并不觉得烦躁,反而心里暖暖的,“都行,你和元姨也吃,我病了这些天,你们也瘦了。”
元氏刚好闻讯而来,见着周梨果然精神了几分,还在同白亦初说话,心里也是欢喜得不行,“要吃什么,我马上去做。”
周梨见着他二人里外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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