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天子威仪,万民敬仰,天子一怒,风云变色。在贺雪堂眼中,顺康帝倒更像一位慈父,甚至是一位过于溺爱的慈父。
因此见常侍庞喜今日神情焦灼,还有几分莫名其妙。
庞喜小声提醒道:“殿下快些吧,莫要让陛下等久了,今晨听了诸位大臣们的禀报,陛下看起来似乎龙颜不悦。”
朝中确实有些看不惯贺雪堂的大臣们,以往他们也会向顺康帝告他的状,可顺康帝从来也没放到心上过,未曾责罚过他。
贺雪堂只当是和往常一样,没放在心上,高高兴兴进了宫,一入天禄阁,才隐约察觉出些不同寻常来。
顺康帝背对着他负手而立,书桌上摆着堆成小山的奏章,庞喜随他一同进来却不敢说话,往旁边一站,好似假装自己是根石柱子。
贺雪堂向来是不用行礼的,他装作乖巧模样站了一会儿,见顺康帝也不说话,想了想,试探着开口道:“父皇……”
“跪下。”
贺雪堂傻了眼,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顺康帝几乎从未用这种语气叫他跪过。他看见一旁的庞喜朝他使眼色,攥紧了手,先跪了下来。
好像是有意在罚他,他跪下之后,顺康帝还是一语不发,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转过身,缓缓开口道:“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吗?”
贺雪堂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从自己逃太学想到曾因为好奇去过一次赌丨场。
因为很少被处罚,即便现在是被罚跪,贺雪堂也还是没什么不安,他骨子里多少有些恃宠而骄,觉得就算自己真的做错了,跪几下认个错,顺康帝也自然就原谅他了。就算顺康帝不原谅他,他被罚的消息传到吕太后那里,吕太后也要遣人过来为他说话,总之……他并不会真的受到什么严厉惩罚。
贺雪堂垂着脑袋:“儿臣愚钝,请父皇明示。”
“你愚钝?”顺康帝转过身,脸上犹带怒容:“平日怎么不见你这么愚钝?”
顺康帝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步履之间,龙行虎步,尽显威严。
贺雪堂陡然生出几许寒意,背脊弯的更低,心里反倒越发好奇:“儿臣……儿臣不知……”
顺康帝道:“孤给你的蟠龙金牌,你就是这么用的,孤亲发的夜诏,为的就是捉住泸王,全叫你一人搅了局,十一,你好厉害。”
贺雪堂听出这并不是什么真正夸他的话,抬起头来:“父皇,我知道错了,我想……其中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六哥不像是那样的人,您看着我们长大,应当知道我们的品性,六哥虽过于直率,但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顺康帝大怒:“你还敢替那个反贼说话!你知不知道他要杀孤?要杀太子?以后,也可能要杀你,要杀你其他的兄弟!”
贺雪堂呆呆看着顺康帝,没见过他这么大动肝火过。
贺雪堂自知失言,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垂着眼皮,做出乖乖听训的模样。
顺康帝深深吸了一口气:“逆子,是我平时把你惯得无法无天,目无王法,不知纲常!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做。滚,滚去清风观,给我好好反思。你不是怕华止么,把华止叫来同凌虚道长一同监学,趁着静思的这段时间,把太学里缺的课都补上。”
贺雪堂慌了手脚:“父皇,我不想……”
顺康帝:“庞喜,立刻送这个逆子去清风观,无诏不得出观。”
庞喜得了令,不得不叫人连扶带押地把贺雪堂塞进轿子,贺雪堂手软脚软,瘫坐在轿子里还没回过神,满脑子都是“滚去清风观”“无诏不得出观”。
清风观崇尚苦修,里面的生活简朴艰苦。听闻各严厉世家都是把自家犯错的子弟送到里面,贺雪堂在太学曾有一玩伴,十二三岁时同人打架被送去过一阵,出来时叫苦连天,说再不敢犯了。
贺雪堂从此对这地方望而生畏。
现在、现在他也身不由己要被送进去了。
他头晕眼花,扶着轿子坐了良久才缓过来,小声哽咽着问庞喜:“庞喜,父皇有没有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庞喜轻叹了口气:“殿下,陛下以往最疼您,想来这次也是气极了,等过两天陛下消了气估计也就放您出来了。”
贺雪堂知道庞喜是在安慰他,还是忍不住抱着希望又问了句:“你说的是真的吗?”
庞喜:“老奴说的都是真心话。”
贺雪堂顿了顿,道了声谢,又问:“我能不能回府取些东西?”
庞喜为难:“清风观有规矩,进观苦修者不许私带物品,一切遵从观中安排。”
人还未进去,贺雪堂已经领略了清风观的威力,心里更怵了几分。
出了宫门换上马车,入了清风山,半山腰处便是清风观所在。有一干瘦老人站在观前迎接,贺雪堂腿软着被庞喜扶着下了马车,听得其他人叫他“凌虚道长”。贺雪堂抬眼看他,看见一张还算面善的脸,只是没什么表情。
清风观中人早些接到了顺康帝的诏令,已经做好了安排。有小道童引着贺雪堂去后山俗家子弟清修处,入口写着“思过斋”,里面房屋简陋,每间都是独立的,还有栅栏隔开,每十几步就有小道士监守,彻底断了这里的人互相交流的可能。
小道童年龄虽小,说话却很老成,对庞喜道:“福主就送到这里吧。”
贺雪堂抓着庞喜的衣袖不肯松,庞喜无奈地又哄了他几句,保证一定会在顺康帝面前替他说话争取让他早日从这里出来,贺雪堂才肯松手。
庞喜一出观,贺雪堂彻底是无人可依了,他看向小道童,却见没了庞喜在侧,小道童也正出神地盯着他的脸看,冷不丁碰上他的目光,小道童有种被捉住的羞恼,粗声粗气地说:“还不快进你的屋,换上衣服出来给我检查,今日你需要抄写《邱祖忏悔文》,抄完也要给我检查才能睡觉。”
贺雪堂看着小道童:“不是给凌虚道长看吗?”
被他这么一看,小道童又似害羞似的红了红脸,口中说出的话却依旧不客气:“道长事务繁忙,哪有闲工夫天天管你们这些不听话的纨绔子弟。”
贺雪堂问:“你叫什么?你多大了?”
小道童脸越发红得发烫,扭开脸不看他:“谁要告诉你。”
贺雪堂垂下睫毛,站了片刻,那个道童过来推他进房,边推边说:“你这人做事怎么那么磨蹭?今日抄不完的话明早是没有饭的。”
顿了顿,又补了句:“我叫叶子,至于年纪,你就当我十三就行了。”
贺雪堂:“什么叫‘就当’?”
叶子叫起来:“好啰嗦。”
贺雪堂走进房间,看见了里面用泥砌成的床铺,上面只铺了单薄的床褥,看着贺雪堂就觉得腰疼。
他换上灰色道服,衣裳单薄并不能抵御太多寒冷,在屋里还好一些,出了房屋冷风从袖口灌进,冻得他连话都忘了要说什么。
只见叶子呆看了他一会儿,自言自语嘀咕道:“怎么连穿这个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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