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整日都笼罩在喧嚣里，虽于内庭之中，仍能听见丝竹欢笑之声，薛佳从前是爱热闹的，如今却对这样的声音感到厌恶和恐慌。
她坐在游廊里抱着琵琶，听牡丹娘子缓弹琵琶，暖阳照身，春风拂鬓，她衣袂翩翩恍然画中仙人。
但薛佳没有注意到这些美好，她的心不在琵琶上，也不敢在琵琶上。
她是名门闺秀，是千金万金的小姐，怎么能委身于此，学伶人歌舞？
有揪心的疼痛从背后传来，薛佳惊叫着跳起来，才看清是老鸨，她神色凶恶的拿着鞭子，鞭子像条小蛇一样。
薛佳不敢做声，强忍着热辣辣的疼痛，面色惨白。
牡丹娘子放下琵琶，走到老鸨身旁轻声劝道：“妈妈，她手脚笨，你别怪她。”
“你不必多言，是什么我自然清楚。”
老鸨抬手制止她，眯着眼睛，咬牙切齿的警告薛佳：“再敢三心二意，可仔细你的皮。”
言罢招摇离去。
薛佳蜷缩着背膀，坐在石栏上。
牡丹娘子拨开薛佳背上的头发，透过掀开外衣看到一道青紫的鞭痕，缓了口气说道：“还好没有伤到皮肉，妈妈今日是手下留情了。”
薛佳问道：“你也挨过打？”
牡丹娘子云淡风轻的说：“这里的每个人都挨过打，往后还有更多更狠的鞭挞，你要小心。”
薛佳鼻子一酸，噙着泪水点头。
“我再弹一遍与你听。”
抬手轻拨丝弦，缓歌低吟：“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
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余弦之音仍在空中回荡，牡丹娘子唱罢看向薛佳：“到你了。”
薛佳握紧琵琶，面色难堪的点头，僵直的手拨弄丝弦，起落无序，不成曲调。
牡丹戳穿了她的心思：“你放不下身份，所以不愿弹这支曲子。原以为是个明白人，却也是个又硬又蠢的骨头。”
“这是内庭，周大人进去恐失礼数。”
是老鸨隋娘子的声音，不同于方才的跋扈凶恶，此时她低声下气，近乎哀求。
背后鞭痕仍灼烧般的痛，薛佳很怕隋娘子，靠着柱子躲在牡丹身后，至于那群人是谁，她根本不敢伸头去看。
“我等领奉太子之命，来秦楼是为查明要案，妈妈是要阻拦太子殿下吗？”
“孟大人哪里话，可这里都是女儿家……”
牡丹娘子柔媚的走了上去，笑吟吟的说：“周大人是来找我吗？”
少年一身绿衣，腰间挂着把满镶珠宝的长剑，银冠束发，凤目微冷，只这样不动声色的站着，便足以让人生畏。
这便是周大人。
她正猜测这位大人是何等人物，少年的目光已落到了她的身上，四目相对间，薛佳心中惊恐，即刻躲到柱子后面。
少年收回目光，冷言道：“既说是领奉太子之命，牡丹娘子还要阻拦吗？”
好熟悉的声音，可是薛佳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她忍不住再次张望。
牡丹娘子觉得没趣，赌气一般离开，对他说道：“都说大人是块冷木头，果然不假。”
少年没有接话，挥手间左右随从蜂蛹而上，往厢房跑去。
牡丹告诉他，这位少年名叫周乘，是东宫卫率，本任七品校尉，承蒙祖上荫封，才得正四品高官。
身后之人是长使孟观，从七品。
周乘与孟观推门而入，正事牡丹的房间。
“周大人要找什么？我房里胭脂膏子是最多的……”
周乘回头看向牡丹，挑眉轻笑间满是矜傲不屑：“胭脂？牡丹娘子是心虚吗？”
牡丹娘子并不怕他，闲闲的喝起来茶：“我光明磊落，有什么好心虚的，这方寸之地，大人尽管查便是。”
床边地上放着一个灯笼，竹篾为骨，油纸为皮，上有兰草蘅芜等彩绘，红漆木制成凤头手柄。
周乘看的仔细，与前些日夜行回东都时所执无异，世上怎会有如此凑巧之事？他上前拾起灯笼，手柄下果然刻一周字，再看牡丹身后的薛佳。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身上，发髻轻偏落于肩头，杏黄菱纱为襦，桃粉绢罗为裙裳，桃红披帛斜挂，眉眼低低。
应当是我见犹怜，可周乘觉得这风尘衣裳并不适合她。
他看着薛佳有明月之皎洁，高门贵女之柔仪肃穆，是这身衣裳掩盖不了的。
牡丹注意到了周乘到目光，忙拉着薛佳介绍道：“这是杏官，我们这儿新来的娘子，大人喜欢吗？”
薛佳不可思议的看向牡丹娘子，她却笑而不语。
“我可没时间陪娘子打趣。”
“孟观，我们走。”
周乘径直离开，没有半分停留之意。
牡丹并不在乎周乘到态度，也没有像隋娘子一样殷勤相送，只若无其事的喝茶，薛佳看着有些不明白。
“朝廷的事，不要多问。”
薛佳乖巧点头。
“你的满庭芳还没唱，想去干什么？”
牡丹说着将琵琶递给薛佳。
薛佳又想起隋娘子那一记鞭挞，抱起琵琶吟唱道：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
周乘并没有离开内庭，只站在游廊远处等待结果，有隐隐歌声传到他的耳中，似乎唱到：鬓云残，夜长衾枕寒。
他听的入神时被人打断。
“什么都没有。”
“那就回去吧。”
周乘带着一行人折返出去，又路过那间厢房，琵琶声未止，他忍不住向内看了一眼，见薛佳坐在窗边，还弹琵琶。
他又想起那个灯笼，也许薛佳就是夜行之人。
月西悬，梳洗罢。
薛佳开始盘算如何离开秦楼，可自己如今连游廊都没有出过，她从窗外望去，只是一方庭院，幽幽月光下，静谧的有几分鬼魅。
从望春原到这里，她都来不及仔细去想未来的路该怎么走，秦楼像是一个笼子，一个死局，至少如今尚无计可施。
薛佳借着皎洁月光，细细打量起手中的灯笼来，画上蘅芜花未开，簇拥如穗，绿叶里夹着紫纹，那样的生动灵巧。
凤头处有异样的纹路，薛佳用手沿着纹路抚摸数遍，确定是个文字，她将手柄拿到烛火下，明晦变化间，看清是个周字，只是她不似周乘心细，并未往深处去想。
薛佳又到枕头下翻开婚书，她想着崔颐终日眠花宿柳，一定能在秦楼遇见他，也许这是一个转机。
她走到烛火下，惊动翻开，却发现只剩一个空壳，写着契约的纸张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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